许老大人听着脚步声就笑了:“是小琅琅来了吗?”
“是我,许爷爷。”
兰烬进屋来,见许爷爷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了躺椅里,心里顿时有些欢喜,坐到躺椅旁放着的圆凳上道:“看着比上次好多了。”
“朱衡他那个儿子医术比他强,吃了他开的方子我身体轻松多了,你祖奶奶咳嗽了这么久一直不好,吃了他开的方子眼看着就好转了许多,这不,今儿还回娘家去了。”
兰烬听到这声祖奶奶有些脸热,小的时候不懂事,所有人也都纵着她,任由她喊祖奶奶喊了这么多年,上回见面习惯性的也叫的祖奶奶,不过脸皮毕竟不比小时候了,得把称呼改了才行。
“他不止医术比老朱大夫厉害,也比老朱大夫适合这京都。”兰烬在朱子清背后说他坏话:“他特别擅长开富贵方子,那些珍稀药材在他手里能被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不过他用药太大胆,老朱大夫说了,就算朱家翻了案,也不准他留京都,怕他在这里活不了几天。”
“朱大夫自己愿意留京都吗?”
兰烬忍笑:“他比较过了,打算以后去江南,说那里有钱人多,还不像京都这样绕来绕去全能和官儿扯上关系,在江南就算闯点祸也不会死得那么快,还能等到我去捞他。”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许殷大笑,随后又叹起了气:“江南确实富庶,不过先是遭了大灾,又被听松那小子血洗了一番,怕是得好几年才能缓过来了。”
“您觉得林大人做得不对?”
“怎么还叫林大人。”许殷取笑了一句,末了又叹气:“这哪是对不对的事啊,是他步子迈得太大,后边的路更难走了。”
兰烬听明白了:“您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做出这个决定后就来见了我一面,说以后会渐渐断开和我的联系,也让我做出恩断义绝的样子来,不要替他做任何事,他早早就打算一个人独行,不过现在是独行不了了。”
许殷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小琅琅啊,听松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们都主意大,许爷爷不劝你什么,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你们一旦成亲,要担的风雨会比一般人更多,要冒的风险也更大,事事都需得谨慎小心才行。”
“我知道的,许爷爷您放心。”
兰烬握住许爷爷苍老的手,只要见到许爷爷,她就觉得眼前的人不止是许爷爷,也是她的祖父在对她说话。
许殷不再说这事,问她:“这么麻烦也得过来一趟,是有什么话事要和我说?”
“上次走得太急,有件事忘了问您。”兰烬语调加速:“您知道我祖父和父兄葬在哪了吗?当时您因为替我祖父求情被安了罪名下狱,大皇子也被关了禁闭,并且整个太子府都被看牢,所以我知道不是您二位安葬的。没来京都之前我就派人在查,但一直没查到。”
“你不知道?”许殷人都坐起来了一些:“听松没和你说?”
兰烬一愣:“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就是他安葬的!”
兰烬人都懵了,说话有些混乱:“怎会是他?他当年才中状元,刚赋了官,身后又没有多大的背景,怎么做得到?”
“他什么都没有,但他心诚,胆子也大。”许殷想起当年的事也感慨不已:“当年你偷偷跑去了法场,看到……”
许殷有些说不下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心疼不已,他没看到那个场景,但只是听转述就心疼得不得了,老婆子眼睛都哭肿了。
“都过去了。”
事情是过去了,可在你心里,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
许殷再次叹了口气:“我安排了人去法场,想着怎么也得替你祖父收尸。但是贤妃打定主意要杀鸡儆猴,派了很多人阻拦,当时你又被人按在了地上,是听松帮着一起把你救出来的。”
原来,他当时在场。
兰烬低下头去,原来,他们不止见过一面,在她最狼狈最痛苦的时候,他也在,还帮了她。
“我派去的人要么被拦住了,要么护着你走了,贤妃的人连草草下葬都没有,而是把你祖父和父兄的尸体扔去了乱葬岗,经纬得到消息立刻派人赶过去时已经晚了,连骨头都没找到。我当时真是……”
许殷摇了摇头,不再提及自己,继续道:“过了两天,听松悄悄来告诉我一个地方,说他把杜老大人祖孙五个葬在那里了。我追着他问才知道,他使了银子从法场的衙役那里打听到会将人丢去乱葬岗,他就改了装扮,去医馆里问大夫狗不喜欢什么药粉,他买了一大桶,又买了针线等等用得上的东西,之后还买了辆板车,比那些人先一步到了乱葬岗,药粉洒在周围让野狗短时间内不会靠近,板车藏在山下。”
许殷停了停话头,继续往下道:“他说,他就比那些人快了那么一点,眼看着他们将尸首抛了后还不走,本来还不知道原因,等了一会听到他们说野狗怎么还不来,他就偷偷换位置学狗叫,那些人听到了狗叫,以为是因为他们在那里才不来的,他们就走了,他又在抛尸的地方弄出动静,那些人才放心下了山。”
一个人,却做了这么多的事,兰烬心想,确实像许爷爷说的那样,心诚,也胆大。
“他把尸首全都背到板车上,等到晚上才拖着板车进了山里,深山里不能去,他找的是连绵的那种小山头,然后背着尸首进山,点了火堆驱赶野兽,他就趁着火光挖坑。”
那样的夜晚,带着五具尸首分离的尸体,冒着可能会引来野兽的危险,他一个人要挖出五个坑来。
兰烬咬住嘴唇,那时的林栖鹤也才十六,是怎样的胆气支撑着他。
“白天他就用针线把你祖父他们的头和身体一一对应上缝起来,将他们完整的下葬。他还做了记号,想着将来若能将他们葬回祖坟,也不会分不出来谁是谁。那时我才知道,他旷职的那两天是做什么去了,只这一件事我就确定,听松无论做什么,他的根子都是正的,错不了。所以这些年我眼看着他杀了那么多人,我也从不以老师的身份说他这不对那不好,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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