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灶膛里的火苗还没熄,江砚洲已经蹲在锅前搅着小米粥。锅盖一掀,热气扑了他一脸,他抬手抹了把,又轻轻吹了吹勺子边沿,才倒进粗瓷碗里。
慕晴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他正端着碗往屋里走,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个梦。
“你起这么早?”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腰背酸得直哼唧。
“醒了?”他立马把碗搁在炕头小桌上,伸手扶她,“我背你下来。”
“我又不是瘫了!”她笑着推开他肩膀,“就几步路,能摔出个娃来?”
“万一一滑呢。”他不松手,直接半蹲下,“江安可经不起颠。”
“哎哟我的祖宗,”她拍他后脑勺,“你再这样,等娃生下来第一声不是哭,是喊‘爹你放开我妈’!”
他没笑,只是低着头让她趴上来,脊背绷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稳极了。到了桌边,还不忘先用袖口擦了凳子面,才让她坐下。
“我自己能行的事儿,你非得包圆?”她咬了一口咸菜,含糊道,“昨儿说好去买红糖,结果供销社关门了?”
“去了。”他坐在旁边,眼睛一直没离开她,“买了两包,藏柜底了。”
“两包够干啥?你当我是熬药呢!”
“三包也行。”他点头,“明儿再去。”
她翻白眼:“你干脆搬张床睡供销社门口得了。”
他没接话,只是一筷子一筷子给她夹菜,专挑软的、不辣的,连葱花都帮她挑出来。
“我说,”她放下筷子,“你现在巡逻是不是只巡前半宿?”
他手一顿。
“别当我瞎。”她戳他,“队长昨天路过咱家院子,瞅你一眼说‘小江今晚不值后半夜?’——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人请假了?”
他低头摆弄饭碗,耳根一点点红起来:“嗯。后半夜……我不去了。”
“为啥?”她故意板脸,“你要敢耽误公事,我就把你那三包红糖全泡水里喝光。”
“你不比公事金贵?”他抬眼看她,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人心。
她喉咙一紧,差点呛住。
“谁让你说这种话。”她低头扒饭,假装被米粒噎着,“齁甜。”
他不说话了,只默默接过她空碗,又盛了一勺。
晌午她困得眼皮打架,歪在炕上就睡着了。迷糊间觉得屋里静得过分,连平时那股子柴火味都不见了。
她猛地睁开眼。
人没了。
“江砚洲?”她撑着坐起来,心突地跳了一下。
没人应。
她挪到炕边想下地,脚刚沾地,门“哐”一声被撞开。
他冲进来,鞋都没脱,裤腿还沾着泥点,手里攥着一串刚晾好的尿布。
“你怎么起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炕边,单膝跪下检查她脚踝,“摔着没有?疼不疼?”
“你去哪儿了!”她瞪他,“一声不吭就消失!”
“我就在院里……晒褯子。”他喘着气,手指还在抖,“我听见响动就跑回来了。”
“晒个褯子你还锁门?”
“我没锁……我以为你在屋里能看见我。”
她鼻子忽然一酸,伸手拽住他衣领,把他脑袋拉近:“以后去哪儿都吱一声,不然我真揍你。”
他点头,顺势靠在她肩上,额头抵着她脖颈,呼吸慢慢平下来。
“吓着了?”他哑着嗓子问。
“我才不怕。”她嘴硬,“我怕的是你哪天突然不见了,江安都没见着你长啥样。”
他搂紧她,一句话没说,像是要把她嵌进骨头里。
下午她非要自己去厨房热碗汤,说躺着要长蘑菇。他拦不住,只好寸步跟着,手里还捏着块抹布,跟站岗似的杵在门框边。
“你看啥呢?”她舀汤时回头,“我脸上开花?”
“看你手稳不稳。”
“我告诉你啊江砚洲,”她端着汤转身,故意晃了两下,“你要再这么盯着,我真给你演个失手打碗——哗啦!看你怎么收拾。”
他眼疾手快把汤碗接了过去,脸色都没变。
“算你反应快。”她撇嘴,“不过你也别以为你能躲过——等江安出生,我天天让他骑你头上蹦迪,折腾死你。”
“他敢。”他低头吹了吹汤,“我还怕他不敢闹腾。”
她乐了:“你还嫌娃不够烦?”
“不够。”他递过汤,“安静的时候,我心里慌。”
她捧着碗,看着他站在灶台边收拾锅碗的样子,忽然说:“你说你以前倒霉成那样,枪卡壳马惊蹄,怎么现在啥事儿没有?”
他动作顿了顿:“不知道。”
“该不会……”她眯眼,“是因为我?”
他转过身,看着她,没否认。
“哎哟!”她一拍大腿,“原来我是你的转运锦鲤?那你得供着我,三餐上香那种!”
“我已经供着了。”他低声,“从你扑进我怀里那天起。”
她愣了下,随即笑出梨涡:“那你可得供牢一点,别哪天香断了,霉运卷土重来。”
“不会。”他说,“你走了,我命也没了。”
她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哎呀这话说的,太肉麻,本锦鲤要化掉了。”
他不理她,只把碗筷收进盆里,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汤喝完了吗?”
“还剩一口。”
“我吹吹。”
“我自己会吹!”
他还是接过碗,低头吹了两下,才递回来。
她咕咚喝完,把碗一放:“我要去茅房。”
他立刻起身。
“你也去?”
“我在门口等。”
“你是狗啊,还得栓绳遛?”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拉个屎你都要守着?传出去民兵队的脸往哪儿搁!”
“脸不重要。”他说,“你重要。”
她气笑了:“江砚洲,你真是黏人成精了!上辈子欠你的是吧?”
“可能。”他靠在门框上,目光没移开,“你要是不还完,别想逃。”
她摇摇头,慢吞吞往外走,他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距离刚好半步,不多不少。
夜里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坐在旁边缝一件小袄,针脚歪得像蚯蚓爬。
“你这手艺,”她瞅一眼,“娃穿上去怕是要漏风。”
“不漏。”他低头咬断线头,“我 double 过。”
“啥?”
“我说……我反复改过了。”
她笑出声:“你还学会洋气了?”
他不吭声,只把衣服叠好放进包袱,又摸了摸那块小绒毯。
“你说……”他忽然抬头,“他会不会认得我的声音?”
“生下来头一件事就是听你唠叨,不认得也烦熟了。”
“我要是唱个歌呢?”
“你会唱?”
“我会哼。”
“那你哼一个?”
他张了张嘴,发出个低低的调子,跑了三个音就停了。
“算了。”他耳尖通红,“太难听。”
“不至于。”她憋着笑,“比驴叫强点。”
他瞪她一眼,却没生气,只把绒毯轻轻压进包袱底下,像是藏什么宝贝。
她看着他忙活,忽然说:“你这几天贴身跟着我,就不累?”
“不累。”
“撒谎。”她伸手戳他胳膊,“你眼下都青了。”
他避开她的手:“我不困。”
“你再这样,”她威胁,“我明天就回娘家,让你找不着人。”
“你去。”他平静地说,“我扛着铺盖去你屋门口睡。”
“你属狗皮膏药的是吧?”
“嗯。”他点头,“撕都撕不掉。”
她翻个白眼,翻身朝里:“不理你了。”
他没动,依旧坐在那儿,手搭在包袱上,指节微微发白。
窗外风刮了一下,窗纸沙沙响。
他立刻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没什么动静,才又低下头。
片刻后,他轻声问:“睡着了?”
她没应。
他又等了几秒,伸手探了探她盖的被角,掖了掖。
刚收回手,她忽然开口:“江砚洲。”
“嗯?”
“你要是真这么怕我不见……”她声音很轻,“那就一直跟着吧。”
他呼吸一滞。
她没回头,只把脸埋进枕头里:“反正你也甩不脱,就当多个拖油瓶。”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伸出手,隔着棉被,轻轻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屋里安静下来。
良久,他低声说:“我不跟着你。”
“我护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