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喉头腥甜翻涌,他强行忍住,扯出个笑:“在荷花池边散了会儿心。”话音未落,冷汗倏地滑进衣领。
“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沈云烬突然抬手抚上他额头,掌心触到一片湿冷,“朕传太医。”
“不要!”时言慌忙抓住他的衣袖,踉跄着扑进他怀里。
见他眉峰骤蹙,时言急中生智,踮脚在沈云烬的侧脸落下一吻。发冷的唇胡乱印在帝王侧脸,像一片雪落在温热掌心上。
这吻又轻又颤,却霎时融了沈云烬眼底的疑霜。他收拢手臂,掌心触到时言单薄脊背上的湿凉,声音不自觉放柔:“夜里风还凉,仔细冻着。”
时言感觉到沈云烬的呼吸明显乱了节奏,揽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
这招果然奏效,沈云烬最受不住他这般示弱。
他将脸埋进他胸口,借砰砰的心跳声盖住自己虚弱的喘息。
毒又发作了,痛得他齿关打战,却感觉那人的手抚过他汗湿的后颈:“真没不舒服?”
“没有,就是今日穿薄了些,觉得凉快。”说着他玩闹似地锤了他一拳。
“胡闹。”责备的话带着宠溺,温热掌心抚上他后背,“朕批完奏折就回来陪你。”
待玄色衣角消失在殿外,时言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到榻边。一口暗红血沫溅在锦帕上,像雪地里凋零的梅。
他蜷缩在龙纹锦被间,浑身发冷。毒发的痛楚如潮水般阵阵袭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刀片。
朦胧中,他听见殿外宫人低语:“陛下怎么又折回来了。”
时言慌忙将染血的帕子塞入床下,强撑着摆出睡姿。当熟悉的龙涎香靠近时,他闭着眼轻喃:“陛下不是说去批奏折吗?”
“忘了拿东西。”沈云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忽又转沉,“你在发抖。”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汗湿的额发,时言贪恋地蹭了蹭那掌心。若这是最后的温存,也好。
“冷。”他往锦被里缩了缩,露出个虚弱的笑,“陛下抱抱臣就不冷了。”
纱帐轻晃,他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时言将脸埋进他颈窝,用尽力气搂紧那截劲腰,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毒液正在血脉里奔流,他咬破舌尖才咽下痛吟,却听见沈云烬胸腔震动着说:“等大婚之后,朕带你去骊山行宫。”
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轻松,手指轻轻缠绕着时言的一缕发丝,“那里的日出和云海都很美。”
时言的指尖在被褥下掐进掌心。毒发的灼痛在肋间蔓延,他却扬起嘴角:“那陛下可要记得多带几个暖炉,臣最怕冷了。”
沈云烬低笑,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骊山的行宫,冬日里温泉氤氲,你怕冷,朕便命人将地龙烧得再暖些。”
“砚宁,我好高兴。”
这般说着,他却不敢抬头,怕瞬间惨白的脸色被发现。心跳声近在耳畔,稳健如催命的更鼓,淑贵妃给的期限,只剩五天了。
“江南也要去。”
沈云烬似乎被这亲昵取悦,继续描摹着虚幻的将来,“你不是总说想看看西湖的烟雨?秋日里泛舟湖上,满目皆是金桂,风一吹,花瓣落满船头。”
每句话都像钝刀割着血肉。时言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他不敢睁眼,怕一睁眼,泪水就会决堤。
不知怎的,他突然抓住沈云烬寝衣的前襟,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若是、若是我将来做了错事,你会恨我吗?”
“又说什么傻话。”
沈云烬捏了捏他后颈,“除非你学话本里那些负心汉,成亲三日就逃婚,不过料你也不敢。”
提到这个,两人突然笑了起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身旁安静了下来。
时言在黑暗中睁着眼,盯着眼前的人久久没说话。沈云烬的呼吸渐渐绵长,揽着他的手臂却仍箍得那样紧,像是怕一松手,怀里的珍宝就会化作月光流走。
时言极轻地碰了碰那人抿着的唇,认真描摹他的眉眼,脸上笑容温软。
夜深人静,他感到有些难受,便悄悄挣出怀抱,走到殿外。
几日后,大婚礼仪已筹备妥当,朝堂之上,礼部尚书躬身奏道:“陛下,吉日已定,只是皇后人选尚未昭告天下,不知您有何打算?”
沈云烬高坐龙椅,眸光扫过满朝文武,淡淡道:“皇后人选,朕早已定下。”
众臣屏息。
“镇国公府世子季时言。”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老丞相率先跪地,声音颤抖,“立男后乃违背祖制,国本动摇啊!”
“陛下三思!”一众大臣纷纷伏地,“皇室子嗣为重,岂可儿戏!”
沈云烬面色骤冷,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扣紧,青筋隐现。
“至于子嗣,”沈云烬忽然轻笑,目光扫过前排几个勋贵,“陈尚书去年新得的庶子,刘侍郎养在外宅的双胞胎……”他每点一个名字,就有人面如土色,“需朕传宗人府查玉牒么?”
“可宗庙祭祀如何交代?”
“朕已过继瑞王幼子为嗣。”
“陛下!祖宗礼法不可废啊!”
“礼法?”沈云烬怒极反笑,“那朕今日就改一改这礼法!”
朝堂之上,帝王与群臣对峙,剑拔弩张。
沈云烬的声音陡然淬冰,“今日不是与尔等商议,是告知。”他甩袖转身,龙袍卷起疾风,“礼部听着,吉日定在十二月初七。
“诸位不必多说,退朝!”
殿内突然传来沉闷的“咚”声,接着是惊呼:“张阁老撞柱了!”
瑞景宫里,时言正摩挲着婚服。小太监连滚爬进来哭报朝堂变故时,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张阁老殁了?”
“没死成!”小太监喘着粗气,陛下早防着这招,命殿前卫在柱子上裹了三层棉褥!现在阁老被抬去太医院了,陛下说……”他缩着脖子学帝王语气,“要死死远些,别脏了朕大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