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滋味本该甘美，但此刻林默的口中却只有一片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铁锈与焦炭的苦涩。
中央控制台上，那些代表着李洞明“神之领域”的海量数据仍在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被疯狂删除，每一行代码的湮灭都像是在抹去一位暴君的罪证。那个由数据构成的“数字李洞明”在王座之上发出无声而痛苦的嘶吼，它的身躯剧烈闪烁，明暗不定，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唐飞瘫坐在地上，看着这幅壮观的“数据葬礼”，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虚脱笑容。陈婧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核危机解除了，李洞明的数字帝国正在土崩瓦解。他们似乎真的赌赢了。
然而，就在李洞明的全息投影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那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却突然重新变得平静，一种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诡异的笑容如同毒蛇般缓缓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林默。
“你以为你赢了吗，林默？”
他的声音不再通过扩音系统，而是直接如同鬼魅的低语，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阴冷地响起。
“不，你没有赢。”
“你只是亲手按下了那颗由我为你准备好的扳机。”
话音刚落，他的影像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之中。紧接着，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真正的、彻底的黑暗。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所有的照明灯、控制台屏幕、应急指示灯都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整个发电厂，这座巨大的钢铁巨兽，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彻底地、无可挽回地死去了。
“备用电源系统失效了！”唐飞的惊叫声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尖锐和恐惧，“他在‘天演引擎’被格式化之前，用最后一点权限，给整个发电厂的底层物理系统下达了一个自毁指令！”
林默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他明白了。李洞明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准备了两个结局。如果他赢了，他将飞升为神；如果他输了，他也要拉着所有人，拉着这座他亲手建造的“神殿”，为他陪葬！
剧烈的震动从四面八方传来，头顶上不断有灰尘和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浓烈的呛人烟味。
“安全闸门、消防系统、所有的自动化模块都在失去AI控制后陷入了彻底的混乱！”林默的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这恐怖的连锁反应，“冷却系统也彻底罢工了！”
他话音未落，一声更加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的爆炸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猛地传来！
轰——！！！
一团巨大的橙红色火球冲破了厚重的合金墙壁，如同一头从地狱中挣脱出来的火龙，疯狂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灼热的气浪携带着无数燃烧的碎片，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快走！”陈婧怒吼一声，她一把拉起几乎已经吓傻了的唐飞，另一只手则拽住了林默，“原路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的退路被彻底封死。他们被困在了这座正在从内部开始一寸寸分崩离析的、巨大而又滚烫的钢铁棺材之中。
“这边！”
在这片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末日景象中，林默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他记得在旧的结构图上，这个主控制中心的另一侧应该有一条通往上层检修平台的备用通道。
他们三人相互搀扶着，在剧烈的震动和接连不断的爆炸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黑暗的深处逃去。脚下的地面滚烫，墙壁上的金属管道因为内部压力失控而一根根爆裂开来，喷射出灼热的蒸汽和不知名的化学液体。这座巨大的钢铁巨兽正在用最痛苦、最惨烈的方式哀嚎着，走向它最后的死亡。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条备用通道，但通道的门因为断电和结构变形早已被死死卡住。
“让开！”
陈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门上，连续几脚之后，那扇本是用于紧急逃生的合金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硬生生地踹开了一条缝隙。
三人费力地从缝隙中挤了出去。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更加开阔也更加混乱的巨大环形平台，这里是整个发电厂的中层结构。他们可以看到，下方那个他们刚刚逃出来的主控制中心已经被火海所吞噬，而上方则是高不见顶的、如同深渊般的穹顶。无数的火花像绝望的萤火虫，从穹顶的各处不断坠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凄美的短暂轨迹。
“我们还是出不去……”唐飞的声音因为失血和缺氧而变得越来越虚弱，“所有的出口都被锁死了……”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即将吞噬所有人的时候，唐飞那双因为虚弱而变得有些涣散的眼睛，却突然死死盯住了他们头顶那片深邃的黑暗。
“那……那里……”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穹顶的正上方。
林默和陈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穹顶的最顶端，有一个巨大的、边长超过五十米的正方形轮廓。
那不是穹顶的结构。
那是一个可以开启的巨大天窗，是整个发电厂在建造之初为了方便吊装重型设备而预留的巨型货运出口！
那一瞬间，一个疯狂到近乎匪夷所思的念头同时在林默和唐飞的脑海中闪现！
“调度台……”唐飞喘着粗气，他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惊人光亮，“在那边！货运出口的调度台！那里的系统是独立的！只要还有一点备用电源，我就能……我就能……”
他们冲向那个位于平台边缘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货运调度台。
调度台早已断电，但唐飞像个疯子一样扯开自己的上衣，从里面掏出了一块薄如纸片的柔性备用电池，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电池接入了调度台的备用电源接口。
“嗤——”
调度台的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奇迹般地亮了起来！
唐飞的十指化作了两道在键盘上飞舞的最后幻影，他的脸上是汗水，是血水，也是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有些狰狞的疯狂表情。他在破解，他在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和燃烧的灵魂，去破解那架停泊在顶层货运平台上的终极逃生工具。
那是一架翼展超过百米、运载量高达五百吨的巨型货运无人穿梭机！
“快点……快点……”陈婧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周围的结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坍塌，脚下的平台已经开始倾斜。
“好了！”
唐飞发出了一声嘶吼！他狠狠地按下了回车键！
头顶的穹顶之上，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大金属摩擦声。那个尘封已久的巨大货运天窗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中缓缓向两侧打开！一缕夹杂着黎明天光的清冷月光和漫天星辰，从开启的天窗中倾泻而下。
在那片光芒之中，一架如同史前巨兽般的、充满了粗犷工业美感的巨大阴影静静地悬停在那里。它就像一艘停泊在天国港口的诺亚方舟。
“走！”
林默和陈婧架着几乎已经虚脱的唐飞，朝着通往顶层平台的唯一紧急悬梯冲了过去。他们千钧一发之际冲上了那个正在剧烈晃动的顶层平台，冲向了那架如同救世主般为他们开启了舱门的钢铁巨兽。
就在林默和陈婧已经将唐飞半拖半拽地送进穿梭机的机舱时，唐飞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回过了头。他的目光穿过越来越浓的烟雾和火光，死死盯住了下方那个已经彻底被火海吞噬的、他们最初逃出来的主控制室的方向。
“不……不行……”他喃喃自语，“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你疯了？！”林默怒吼道。
“硬盘！那块核心服务器的硬盘！”唐飞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固执疯狂，“系统崩溃前的最后几秒钟的日志一定还在里面！那是李洞明那王八蛋最后的秘密！”
说完，他不等林默和陈婧反应过来，竟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惊人爆发力猛地挣脱了他们的搀扶，转身朝着平台的边缘一瘸一拐地冲了回去！
“唐飞！”陈婧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尖叫。
他竟然从这个数十米高的平台上纵身一跃，直接跳向了下方那片正在燃烧的、如同地狱般的废墟！他像一颗陨石重重地砸穿了一层已经被烧得脆弱不堪的楼板，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林默和陈婧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就在他们以为唐飞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几秒钟后，一道浑身是火的身影竟然奇迹般地从那个破洞中又爬了出来！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一块已经被熏得漆黑、还在冒着青烟的厚重服务器硬盘！
他成功了，但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脚下的平台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最后呻吟，即将彻底坍塌。
“拉住我！”唐飞朝着穿梭机的方向，伸出了他那只沾满了鲜血和灰尘的手。
林默和陈婧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一人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和那块带血的硬盘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地拖拽了回来！
“轰——隆——！！！”
就在他们三人全部进入机舱的瞬间，他们身后整个发电厂的主体结构再也无法支撑。巨大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最终爆炸发生了。
穿梭机的引擎发出了愤怒狂野的怒吼，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在身后那冲天而起的巨大火光中，在脚下那座正在沉入地狱的钢铁坟墓的哀嚎中，冲天而起，最终消失在了即将破晓的深邃夜色里。
……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巨大的货运无人穿梭机按照最后的残存指令，自动降落在了一片远离城市的荒芜郊野。舱门缓缓打开，一股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清冷晨风吹了进来。
唐飞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彻底昏死了过去，他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块用生命换回来的带血硬盘。陈婧正在用随身的急救包为他进行紧急处理，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情况不容乐观。
林默疲惫地走出了机舱。
他看着远处那渐渐亮起的天际线，看着那座被他们从毁灭边缘拯救回来的城市，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胜利喜悦。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那个由三道猩红色光痕组成的“替死咒”死亡标记依旧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它的光芒不仅没有因为李洞明的“死亡”而有丝毫减弱，反而比之前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刺眼。
仿佛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嘲笑着他们付出了如此巨大的惨痛代价，所换回来的这场彻头彻尾的虚假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