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浪尚未平息,岩浆翻涌如沸,热风灼面,陈浔单膝跪地,青冥剑插在身前石缝中,剑身余焰缭绕,映得他脸上血污与焦痕交错。他呼吸粗重,左肩伤口崩裂,血顺着臂膀流下,在剑脊上凝成几滴暗红。
那火幕中的身影仍立着,白衣蒙眼,指尖微抬,似要触他眉心。
他没有动。
可就在这一瞬,幻象变了。
白衣褪作血色,长裙曳地,绣金线符文,是长生一族圣女完成传承时才穿的嫁衣。她站在祭坛之上,脚下熔岩凝成莲台,发间白玉簪化作赤羽冠,蒙眼绸带渗出细密血珠,唇角却扬起一抹哀婉笑意。
“陈浔。”她开口,声音清冷如旧,“忘记我吧。”
他瞳孔一缩。
这不是她的语气。澹台静从不会用这种近乎祈求的语调说话。她宁死也不会说“忘记”。
他喉头滚动,指节紧握剑柄,指甲嵌进掌心。可那幻象又轻声道:“你来迟了……我已经完成了仪式,从此是族规的化身,不再是那个被你救下的瞎女。你该放下了。”
陈浔咬牙,额角青筋跳动。
他知道这是心魔——可这话说得太准,准得像剖开了他最深的恐惧:怕她已变,怕自己无力守护,怕一路跋涉终究只是一场空。
青冥剑忽然剧烈震颤,发出一声低沉悲鸣,剑身裂痕加深,自第三节蔓延至护手处,星纹黯淡,仿佛被那幻象牵引,不愿再听主人号令。
他猛地低头,舌尖抵住齿根。
剧痛炸开,鲜血涌入口腔。他未咽,任血顺唇角滑落,一滴正落在剑脊裂痕之上。
嗤——
轻响如雪落热铁,裂痕边缘泛起一丝金光,悲鸣渐弱。
“你不是她。”他低喝,声如砂石磨刃。
右臂猛然发力,将青冥剑从石缝中拔出。残存真气逆冲经脉,逼向丹田最后一丝火种。他双足蹬地,身形跃起,剑锋直指火中幻影。
剑出刹那,天地骤静。
翻滚的岩浆停在半空,热风凝滞,连火焰都失去了声响。那血衣女子缓缓转头,蒙眼绸带无风自动,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眶,嘴角裂开至耳根,笑声自喉底挤出,非人非鬼。
陈浔不退。
剑势不止。
青冥剑斩入幻象胸口,没有血,没有阻力, лnшь一道波纹自接触点扩散开来,如同击碎琉璃。
轰!
无形巨响在识海炸裂,陈浔鼻腔喷血,耳膜刺痛,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但他仍挺立不动,左手撑地,右手持剑,剑尖垂地,金焰微闪。
幻境如蛛网崩解,层层剥落。火幕退去,岩浆湖恢复平静,百米高的熔柱缓缓沉降,热浪散尽,空气中只剩焦石气味。
而在那深渊尽头,一条黑石铺就的石阶自地底蜿蜒而上,通向云雾深处。阶宽三尺,两侧刻满剑痕,每一道皆深达寸许,蕴含古老剑意,隐隐与青冥剑共鸣。
陈浔喘息着,缓缓站直身体。
他左肩血染布衣,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断续,可双目清明,再无半分迷惘。
青冥剑插回地面半寸,剑身裂痕未愈,然星纹隐现微光,似有新生之意。他伸手拭去唇边血迹,目光落在石阶起点。
第一级台阶上,刻着两个小字——“舍”命。
他盯着那二字片刻,忽而冷笑一声。
“我不是来送命的。”他低声说,“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话音落,他拔剑起身,迈步向前,靴底踩在黑石边缘,尘灰轻扬。
石阶静默,无风,无响。
他站在起点,未再前行,只将青冥剑横于胸前,剑尖指向云雾深处。
就在此时,剑身忽然轻震。
不是悲鸣,也不是抗拒,而是一种近乎呼唤的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皱眉,正欲细察,忽然发现石阶第三级的剑痕形状异常——与其他笔直斩痕不同,那一道弯曲如钩,末端拖出一点顿挫,像是临终一击。
他心头一跳。
这剑路……他见过。
是在北漠绿洲,那具骸骨握断剑斜指苍穹时留下的痕迹。
原来如此。
守陵傀试心性,毒蝎女王设幻局,沙蟒母体引剑意,地龙角破寒火关——所有试炼,皆为此阶铺路。
而这石阶本身,便是天下山外门最后的屏障。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青冥剑收回鞘中,右手搭上剑柄,静静站立。
云雾深处,无声无息。
忽然,石阶第四级表面浮现出一行极淡的篆文,随光流转,只存在一瞬:
“踏者须断一念。”
陈浔眼神未动。
他早已断过太多念。
亲情、安逸、退路、恐惧。
唯独这一念——
他抬脚,轻轻落下。
靴底触石,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