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压得低,篝火将熄未熄,火星在干涸的河床上跳动。陈浔靠岩而坐,双剑横膝,耳中却忽闻一阵异样——不是风声,也不是驼铃,而是某种粗重的呼吸,贴着地皮传来,像是从沙层深处渗出。
他睁眼,左手已扣住静影剑柄,右手食指轻弹鞘口,青冥剑微微震颤,发出极细的一声鸣响。火光映照下,营地边缘两处守卫原本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只余下几道抓痕划入黑暗,沙地上湿漉漉的痕迹一路延伸,像是被什么拖走。
陈浔起身,动作极轻,贴着赭红岩壁向外潜行。他的左肩旧伤隐隐发烫,与怀中地图残片的搏动频率渐渐同步。前方一头骆驼猛然抬头,鼻孔张开,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前腿一软,跪倒在地。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沙丘背面缓缓浮现。
那是一头巨狼,体型逾丈,通体覆满黄褐色沙毛,背脊高耸如山。最骇人的是它生有双首,两颗头颅并列而立,额心各有一圈暗色纹路,像被烙铁烫过的印记。左侧狼首正用利爪撕扯驼货油布,獠牙滴落黑涎,落在沙上竟冒起白烟;右侧狼首忽然转头,鼻翼翕动,朝赵大山藏身的货箱方向缓缓扭去。
陈浔瞳孔一缩。
那畜生动了杀意。
右首猛地扬起,四肢蹬地,扑向货箱!赵大山尚在梦中,毫无察觉。
陈浔暴起,青冥剑出鞘三尺,身形如电掠出。他不等落地,剑锋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直斩左首咽喉。血光迸现,断首飞出数步,砸进沙堆。巨狼痛嚎,右首回扑咬来,腥风扑面。
他旋身翻滚,借势再起,剑锋自下而上斜劈,将右首连颈削落。两颗头颅滚地不动,黑血汩汩涌出,混入沙中,发出“嗤嗤”声响。
营地死寂。
其余伙计这才惊醒,有人抄起短矛,有人抱头缩在货箱后,那个一直抱着木匣的伙计更是脸色惨白,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箱子。
赵大山踉跄跑出,看着地上两具狼尸,喉结滚动:“这……这是双头沙狼?我走漠北二十年,从未见过活的。”
陈浔没答话,蹲下身,以剑尖挑开左侧狼首皮肉。颅骨外层竟嵌着一块玉片,半截断裂,刻着半个古篆——笔划深峻,铜面泛青,与他在江陵城主府密信上所见如出一辙。
他眼神一凝。
这不是野兽。
是被人用秘法改造、驱使的杀器。
他迅速将尸体拖至远处,挖坑掩埋,又命伙计取来石灰粉撒在周围,防止黑血渗出腐蚀地面。随后下令熄灭余火,只留一盏风灯置于中央,所有人围坐一圈,不得靠近沙地边缘。
“谁碰过它的血,立刻洗手。”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伤口若沾染,三日内会溃烂至骨。”
一名伙计低头看手,指尖已被黑涎溅到,正泛起微红。他吓得脸色发白,忙用布条扎紧手腕。
陈浔走过去,取出随身匕首,在对方指节下方划开一道口子,逼出污血,再以盐水冲洗。那人疼得咬牙,却不敢吭声。
“你们之前遇袭,是不是也在这种地形?”陈浔问赵大山。
“是……就在西坡,靠近一片死沙带。”赵大山抹了把脸,“可那时只是死了骆驼,没人看见怪东西。”
“现在看见了。”陈浔收起匕首,目光扫过众人,“今晚轮流值守,两人一组,不得离队。若有异动,立即敲铃示警。”
他说完,转身走向营地边缘,将那枚残玉贴身收好,藏入内襟夹层。这东西与青衫客有关,绝非偶然出现。长生一族既然能在江陵布局,自然也能在北漠设伏。
他仰头望向沙漠深处。
远处沙丘之上,风沙停滞,仿佛凝固。一道模糊轮廓立于高处,不动,不语,也不曾靠近。但陈浔知道,那不是幻觉——刚才那一瞬,他分明看见对方袖口滑出半寸银线,似连着某种机关。
他缓缓按住青冥剑柄,体内气息沉入丹田,静待变数。
赵大山悄悄走近,递来一只皮囊:“喝点水吧……刚烧开的,加了姜。”
陈浔接过,闻了闻,的确只有热水气味。他小啜一口,温热入喉,却未放松戒备。
“你救了我们。”赵大山低声说,“要不是你,今晚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我不是为你们。”陈浔看着他,“我是为了赶路。你们若全死了,我也走不了。”
赵大山苦笑:“话是这么说,可你至少还愿意管这闲事。”
“我不信巧合。”陈浔盯着他,“一个商队接连死人,半夜遭异兽袭击,偏偏又打着‘拓跋’旗号——这些事凑在一起,你说是天意?”
赵大山脸色微变:“你……怀疑我们?”
“我只问事实。”陈浔声音平静,“拓跋家的商路,三年前就被封了。你们这支‘拓跋商行’,是谁准的?陇西药铺订货,为何要用死契?运的又是些什么?”
赵大山沉默片刻,才道:“主家确实姓拓跋,但不是本族嫡系,是旁支出嗣的远亲。商路是偷偷续的,货也是接暗单……至于针灸架,说是给一位老医师定制,材料必须寒铁打造,不能掺杂。”
陈浔眯眼:“那位医师叫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他在枯泉绿洲等这批货。”
“那你可知,寒铁针灸架是用来做什么的?”
“治病?”
“是用来锁脉。”陈浔冷声道,“能禁锢真气运行,专制高手。你说,一个老医师,要它干什么?”
赵大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陈浔不再追问,只道:“明天进黄牙沙道,你们走在前面。我会押后。若再有异常,我不保证能救第二次。”
他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双剑归鞘,手仍搭在青冥剑柄上。
夜更深了。
风停了,沙不动了,连驼铃都哑了。
忽然,那个抱着木匣的伙计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水囊堆。
陈浔睁开眼。
那人手指刚触到皮囊,便猛地抽搐一下,整个人僵住,眼白翻起,嘴角流出一丝黑血。
他缓缓转头,看向陈浔,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咯”的一声。
然后,直挺挺倒下。
陈浔跃起冲去,探其鼻息,已然断绝。他翻开眼皮,瞳孔已成灰白色,脖颈处浮现出细密黑纹,如蛛网蔓延。
中毒。
而且是早就中的。
他猛地掀开那木匣——里面没有货物,只有一层厚布,布下压着一枚青铜令符,样式与他在副教主身上搜到的极为相似。
赵大山冲过来,脸色煞白:“他……他怎么会……”
“他早就不该活着。”陈浔冷冷道,“从你们进村那天起,他就已经被种下毒引。刚才那阵异动,激活了。”
“谁干的?”
“你们当中,有人知道答案。”陈浔环视众人,目光如刀,“这趟货,根本不是运给医师的。是有人想借你们之名,把东西送到北漠深处。”
赵大山浑身一震。
陈浔将令符收起,重新坐回原地,不再言语。
但他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
风沙虽歇,杀机未散。
远处沙丘上,那道身影缓缓抬起右手,手中握着一根细长银针,针尾缠着红线,另一端隐没于沙下。
他轻轻一拉。
地下某处,传来极轻微的“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