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未起,血已落。
第八级石阶之上,陈浔仍立如铁桩,右手紧握剑柄,指节泛白。舌尖的血腥味尚未散去,识海深处似有裂纹蔓延,每一次呼吸都牵动颅内钝痛。他双目微眯,视线尚有些许模糊,却不敢闭眼——方才那一瞬的反窥,已将神识推向极限,此刻稍有松懈,便是生死之差。
就在此时,袖风轻动。
一道寒光自守山弟子阵列中疾射而出,贴着石阶边缘划出细碎火星,直取陈浔左颈。他头颅微偏,劲风擦过皮肤,火辣刺痛,血线立现。第二枚紧随其后,自下而上斜掠,被他肩头微沉避过,钉入身后石缝,发出“叮”一声脆响。
第三枚无声无息,轨迹诡异,竟在半空中骤然偏折,如蛇游走,绕至侧后,直扑咽喉。
陈浔瞳孔一缩,身体尚未来得及反应,腰间青冥剑忽地自行跃出半寸,剑脊横挡于喉前。透骨钉狠狠撞上剑身,火星迸溅,钉尖崩裂,残片四散飞射,在石面留下数道浅痕。
剑未归鞘。
陈浔缓缓低头,目光落在微微震颤的剑刃上。那三枚透骨钉,两枚静卧石阶,一枚断于剑前。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气息穿过齿缝,带着一丝冷意。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不颤:“你的弟子,不怎么守规矩。”
话音落处,守山弟子阵列中一人脸色骤变,正是那青衣男子。他袖口微敞,暗器囊空了一格,眼神阴沉,却未再动。其余弟子皆屏息,无人敢接话。
云上,白衣长老静立不动,目光却已从陈浔身上移开,落在那半出鞘的青冥剑上。剑脊星纹隐隐发烫,虽只一线微光,却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方才那一挡,并非出自陈浔意志。
是剑自己动了。
长生一族历代执掌圣兵者,皆需血脉契合、心念相通方可唤醒兵灵。可眼前这少年,神识重创、真气滞涩,连站稳都靠咬牙撑持,何来驭剑之力?而那柄剑,竟能在主人无意识之际主动护主——此等异象,百年未见。
长老指尖微曲,原本欲再度凝聚星图的手势悄然收住。他不再追问身份,也不责罚青衣男子,仿佛默许了这场偷袭的存在。
风卷残血,吹动陈浔衣角。
他缓缓抬起左手,用袖口拭去颈侧血痕,动作缓慢却稳定。左肩旧伤仍在抽搐,像是被无形丝线拉扯,但他站得笔直,如同当年在小平安镇雪夜里,背着昏迷的女子一步步踏进柴门。
青冥剑终于归鞘。
一声轻鸣,余韵未绝。
陈浔目光扫过阵列,最终停在青衣男子脸上。那人避开视线,退入人群,身形僵硬。陈浔未追,未怒,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下次。”
语气平淡,却让整列弟子心头一凛。
白衣长老终于开口,声如古井:“你既非长生血脉,闯山破门,已是大忌。如今又纵容外力伤我弟子,该当何罪?”
陈浔冷笑:“你门下偷袭在先,我未斩其手,已是留情。”
“偷袭?”长老目光微闪,“他不过是试你虚实。你若真有资格踏上此山,区区三枚透骨钉,岂能近身?”
“试我虚实?”陈浔抬头,目光如刃,“那你现在试到了——我还能站着。”
他一步未退,脚底石阶裂纹更深。
长老沉默片刻,忽然道:“青冥剑认主,需经三关:心印、血契、命定。你既无血脉传承,也未行祭礼,它为何护你?”
陈浔不答。
他不知答案,也不必答。他只知道,这把剑陪他走过北漠风沙,劈开冰窟寒狱,斩碎心魔幻影。它曾在他濒死时燃起金焰,也曾在雨夜为他挡住青衫客的杀招。它是他的命,不是谁定的规。
“你不信,”他淡淡道,“那就再试一次。”
话音未落,他右手猛然按向剑柄。
青冥剑未出鞘,剑气却已先行,七道微光自剑脊浮现,环绕周身,如北斗初布。石阶震动,八柄先前被震落的长剑再次嗡鸣,剑尖微颤,似有呼应。
长老瞳孔微缩。
那不是七星剑阵的完整形态,甚至不成形,只是七缕剑意自发流转,却已引动天地气机微变。更可怕的是,这并非陈浔刻意催动,而是剑与人之间某种深层共鸣的自然外溢。
“命定……”长老低声呢喃,似在自语,“难道真是命定?”
陈浔未听清,也不在意。
他只觉体内气血翻涌,识海剧痛再起,眼前一阵发黑。方才强行催动剑意,已是极限。他咬牙压下喉间腥甜,右手始终未离剑柄。
风忽然止。
天地安静了一瞬。
白衣长老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方银色符印,正要落下封禁。就在此时——
青冥剑鞘口,一丝金芒悄然渗出,顺着剑穗蜿蜒而下,滴落在石阶上。那滴血尚未凝固,金芒便已渗入石缝,裂纹深处,竟有微弱银光一闪而逝,如同回应。
长老手势一顿。
他看见了那滴血。
也看见了石缝中那一闪即逝的光。
那不是阵法余波。
那是……山体本身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