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未从门框上收回,指腹仍压着那片暗红金粉。门内寂静如死,可空气里有股绷紧的力道,像是弓弦拉满却不发箭。他不动,身后墨千与货郎也屏息贴墙,十步之外,砖缝里的枯草纹丝未动。
他左掌缓缓贴地,掌心触到青砖微温。三处震动自地下传来——屋顶瓦片轻颤,厢房门槛微陷,枯井石沿有气流扰动。有人藏在高处,有人伏于侧翼,还有一人立于井边,真气闭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别往前。”他低声道,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铁皮,“等我信号。”
话音落时,他已抬步入院。脚踩碎瓦,声不大,却像是踩在所有人神经上。桌上画卷静静摊开,画中女子蒙眼执剑,剑尖直指北方。他盯着那一线笔锋,忽然屈指一弹,一缕剑魄诀自指尖射出,轻点画纸边缘。
“嗤!”
血光乍现,整幅画卷泛起暗红涟漪,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一股阴寒之气顺着剑意反扑而来,直冲眉心。陈浔后退半步,手腕翻转,青冥剑出鞘三分,剑刃横于胸前。
就在此刻,枯井旁石板轰然掀开,一道青影掠出,衣袂翻飞,手中折扇一展,扇面山水瞬间化作血雾缭绕。来人立于井沿,目光冷峻,正是青衫客。
“你竟真能引动魂引术。”青衫客开口,声音不带波澜,“看来那夜雨中,她护的人,并非虚名。”
陈浔不答。剑尖微抬,指向对方咽喉。
青衫客冷笑,折扇猛然合拢,朝着四角一点。刹那间,宅院四角地面裂开,四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交织成网,将整座院子笼罩其中。剑气如针,刺透衣袍,在皮肤上留下细密血痕。阵中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血色剑阵。”陈浔低声吐出四字,体内真气运转骤缓,肩头旧伤隐隐抽痛,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
青衫客立于阵眼,居高临下:“此阵专为镇压剑修神识而设。你若肯退,尚可留命。”
陈浔闭目。剑魄诀在经脉中奔涌,受剑阵压迫,竟与体内残存的那股熟悉气息产生共鸣。他想起江南画舫中初悟剑心时的清明——剑不在手,而在心。
他睁眼,目光扫过四角光柱。东南方向,光柱略显晃动,节奏不稳,似有外力干扰。他记起来了——江心渡船断裂的缆绳,正是撞向城北这片区域。此处阵基曾损,尚未彻底修复。
机会只有一瞬。
他提气,青冥剑缓缓全数出鞘。剑身轻鸣,金光自刃口流转,与剑魄诀相融,凝于剑尖一点。
“墨千!”他突喝。
墨千会意,扬手一撒,金粉如星雨飞出,直扑东南檐角。粉末遇血光即燃,爆出一团刺目火光,短暂遮蔽阵眼视野。
就在这一瞬,陈浔跃起,身形如鹰扑兔,剑光直斩东南死角!
青衫客冷哼,折扇猛挥,额外真气注入阵基。血光暴涨,剑气回卷,如暴雨倒袭。陈浔半途变招,剑势斜劈,硬生生扭转轨迹,剑锋狠狠斩入光柱根部。
“轰——!”
一声巨响,血色光柱崩裂,碎片般的光屑四散飞溅。尘土飞扬中,地面剧烈震颤,一道裂缝自阵基蔓延而开,露出下方幽深石阶,蜿蜒向下,壁上刻满血魔教符文,猩红如血。
青衫客后退一步,袖口撕裂,手臂渗出血线。他脸色微变,未曾料到此人竟能破其剑阵一角。
陈浔落地,单膝微曲,卸去反震之力。青冥剑拄地,剑身嗡鸣不止,刃口已有细小豁口。他喘息略重,真气消耗巨大,但眼神未乱,死死盯着那道密道入口。
墨千与货郎从墙侧起身,快步靠近。墨千看着密道,声音发紧:“这是……血魔教的地窟标记。”
货郎蹲下,指尖抚过石阶边缘,低声道:“刚有人走过,台阶上有湿泥脚印,朝下。”
陈浔缓缓站直,握剑的手未松。他看向枯井旁的青衫客,对方虽负伤,却仍未退走,手中折扇再度抬起,显然准备重布剑阵。
“你为何拦我?”陈浔问。
青衫客冷冷回应:“圣女之事,非你所能插手。长生一族自有规矩,岂容一个无名剑修横加干涉?”
“她不是你们的圣女。”陈浔声音低沉,“她是澹台静。”
青衫客眼神微动,似是讥讽,又似迟疑。但他未再言语,折扇一挥,残余三道血光重新凝聚,剑阵未灭,仍在运转。
陈浔知道,对方不会放他下去。这阵,还得再破一次。
他低头看剑,剑身映出自己双眼——冷静,锐利,毫无退意。
“墨千。”他忽然道,“你还剩多少金粉?”
墨千摸了摸腰间布包:“够再撒一次,但不能再多了。”
“好。”陈浔点头,“等我再动,你把剩下的全扔向正东。”
墨千皱眉:“可那里没有阵基……”
“我要他以为我要强攻主眼。”陈浔嘴角微扬,“逼他调力防守。”
货郎听得明白,低声提醒:“他若不上当呢?”
“那就硬闯。”陈浔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剑阵未全,我未必破不了。”
三人沉默片刻。风从密道口吹出,带着地下潮湿的腥气。远处更鼓敲过三声,夜已深。
青衫客立于井沿,折扇轻摇,血光在他周身流转。他看着陈浔,忽然道:“你可知为何我能寻到此处?”
陈浔未动。
“因为有人引路。”青衫客淡淡道,“金粉的气味,早就暴露了你们的行踪。你以为是线索,实则是饵。”
陈浔眼神一凛。
“墨千。”他低声道,“你撒金粉,是谁教你的?”
墨千一怔,脸色微变:“是我师父……可他已经死了三年……”
“那就对了。”青衫客冷笑,“你一路所用金粉,皆出自长生一族秘方。你以为在追踪真相,其实一直在我们画好的路上走。”
墨千踉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
陈浔却未看他,只盯着青衫客:“所以,你们也在找她?”
“当然。”青衫客目光冷峻,“但她必须回归族群,完成传承。至于你——”
他折扇一指,“死在这里,便是结局。”
话音落时,血光再盛。残阵重组,剑气如针,再度压向陈浔。
陈浔提剑,剑魄诀灌注全身,金光覆体。他不再犹豫,纵身扑出,剑光直取正东——
墨千咬牙,扬手将最后金粉尽数洒出!
金粉飞舞,映着血光,如一场短暂流星。
就在青衫客分神之际,陈浔猛然变向,剑锋急转,再度斩向东南残阵!
剑光如电,破空而至——
石阶口的湿泥上,一只脚印正在缓缓渗出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