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尚未被日头完全驱散，厚土峰丙字区的杂役们已经黑压压地聚在了昨日那处青石广场上。没有人敢交头接耳，所有人都垂手肃立，等待着决定他们接下来数月甚至数年命运的工作分配。
陈管事站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面色依旧如岩石般冷硬。他手里拿着一卷名册，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紧张、或麻木、或带着一丝渴望的年轻面孔。王小虎站在赵小二身边，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递过一个“放轻松”的眼神，但他自己紧抿的嘴唇也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念到名字者，出列，领取任务牌。”陈管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张彪！”
一个身材壮硕、眉眼带着几分戾气的少年应声出列，快步上前。他显然在杂役中有些名气，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畏惧。
“采矿队，三号矿洞。”陈管事将一块刻着“矿”字的木牌丢给他。
张彪接过木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采矿虽苦，但据说油水也最厚，对于他这种有几分实力又拉帮结派的杂役来说，正是如鱼得水之地。他退下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赵小二这边，带着一丝审视和轻蔑。
“李铁柱！”
那憨厚高大的少年连忙跑出队伍，因为紧张，脚步都有些踉跄。
“灵兽谷，粪便清理。”陈管事的声音毫无波动。
人群中响起几声极力压抑的嗤笑。李铁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他不敢有任何异议，低着头，默默接过那块仿佛都带着味道的木牌，快步退到了一边。
“王小虎！”
王小虎一个激灵，挺直腰板出列。
“灵药田，丙区除草灌溉。”
王小虎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这算是不错的差事了！他接过“药”字木牌，美滋滋地退了回来，还偷偷朝赵小二挤了挤眼。
名字一个个念出，有人被分去炼器坊拉风箱，有人被分去执事堂跑腿，有人被分去清理各处的垃圾……喜怒哀乐，尽在那一方小小的木牌之上。
终于，“赵小二！”
赵小二深吸一口气，走出队伍，来到青石前，躬身行礼。
陈管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这少年身形单薄，但眼神清澈，站姿沉稳，不像有些新来的那般毛躁或畏缩。他想起昨日李浩送他过来时那随意的态度，也想起这少年资料上那“五行驳杂”的灵根评价。
厚土峰的杂役工作，大多繁重艰苦。采矿、搬运、清理……都需要一把子力气。这赵小二看起来并非力大之辈，分去那些地方，怕是撑不了多久。倒是有一个地方，对力气要求不高，更需要细心和耐性，而且……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什么人愿意长久待着。
陈管事心中有了计较。他翻开名册的某一页，用那支特制的笔在上面划了一下，然后取出一块刻着“丹废”二字的木牌，却没有立刻递给赵小二。
“赵小二。”
“弟子在。”
陈管事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比宣布去矿洞还要严肃：“分配你至丹鼎峰下，废丹处理房。”
这话一出，下方的人群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杂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松了口气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纯粹好奇的。
王小虎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出声。
废丹处理房？赵小二心中却是猛地一跳！昨日王小虎才跟他提过这个地方！
陈管事紧紧盯着赵小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职责，是每日定时前往丹鼎峰各炼丹房外指定地点，收集炼废的丹药和部分药渣，运送至后山指定区域，挖深坑掩埋。工作不难，但需细致，记录清晰，交接明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冰冷的警告意味：
“废丹也是宗门财产，需定期处理掩埋。赵小二，你需谨记，不得私藏！违者重处！”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所有人都明白这“重处”的含义，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宗门，重则直接杖毙！以往不是没有杂役觊觎废丹中可能残存的微弱药力，偷偷私藏，结果无一例外，下场凄惨。
赵小二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他垂下眼睑，恭敬地双手接过那块沉甸甸的木牌，声音平稳地回答：“弟子谨记管事教诲，定恪守门规，勤勉做事，绝不私藏废丹！”
他的回答没有惊慌，也没有过多的激动，只有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陈管事看在眼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继续念下一个名字。
赵小二握着那块刻着“丹废”的木牌，退回到人群中。木牌触手冰凉，上面的字迹仿佛带着某种禁忌的力量。
“哎呀！小二，你怎么被分到那儿去了！”一散队，王小虎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一脸懊恼，“我还以为你能分个好点的地方呢！”
赵小二看着手中的木牌，问道：“虎子哥，这废丹处理房，真的那么不好吗？”
“唉，说不好吧，它活儿确实不重，也不用日晒雨淋的。”王小虎挠了挠头，“但说好吧，又膈应人！整天跟那些毒疙瘩打交道，提心吊胆的，生怕沾上点丹毒。而且离丹鼎峰那些正式弟子近，规矩多，动不动就被呵斥。最重要的是，那地方……有点邪性！”
“邪性？”
“对啊！”王小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以前在废丹处理房干久的杂役，有好几个都莫名其妙地身体垮了，修为倒退，甚至有人说夜里能听到丹鼎峰那边传来的、废丹的哀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大家都不爱去，通常都是轮流或者罚人去干段时间。”
身体垮了？修为倒退？赵小二心中微动，是因为丹毒侵蚀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怀中那枚对废丹药力有所感应的玉珏。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王小虎见他沉默，以为他害怕了，又连忙安慰道，“只要你严格按照规矩来，不碰那些废丹，手脚干净点，应该没事的！而且那里清静，没什么人管，正好可以偷偷修炼！总比我去药田整天弯腰拔草强！”
这时，那个名叫李铁柱的憨厚少年也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他看着赵小二，瓮声瓮气地，带着点同情地说道：“赵……赵师弟，废丹房……小心点。”他似乎不擅言辞，说完这句，就红着脸快步走开了。
赵小二看着李铁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冰冷的木牌，再回想陈管事那严厉的警告，心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废丹处理房……无人愿去……清静……靠近丹鼎峰……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对于身怀隐秘玉珏、急需了解修仙知识却又资源匮乏的他来说，或许并非是什么糟糕的去处。
“不得私藏……”他摩挲着木牌上的刻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玉珏汲取药力，无声无息，或许……未必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