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崖一处凉亭。
“说吧，今天出关后就来找我。”通天喝了一口李念刚泡好的茶，“嗯，这茶不错。只是冲茶的人技艺有待提升。‘高冲水，低斟茶’的滞涩，顺带着‘春风拂面’的急躁，导致茶汤虽清但不澈。
另外闷茶也是有讲究的，闷的火候过短，茶色浅味薄，火候过长，则‘熟汤失味’。”
通天放下茶杯，抬头一瞅，只见李念正崇拜地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一扬：“这茶不错，寻常地方难得见。你这手艺......怕是糟蹋了好东西。从哪里寻来的？”
李念被他这句带着点调侃的话说得脸一红，挠了挠头：“这茶是游历洪荒时偶然所得，见一石缝里长着几株老茶树，瞧着叶片厚实，就摘了些回来试着炒了炒。至于泡茶的手艺……确实是瞎琢磨的，还是师尊您懂行。”
他说着又给通天续了半杯，动作比刚才小心了些，像是生怕再被挑出毛病。
通天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目光掠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缓了些：“偶然所得就有如此机缘。看来你也是福泽深厚之人。多少人无缘，只能宝珠蒙尘。你既识得它是好茶，也算有些缘分。”
李念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那师尊您刚才说我泡茶手法不对，能不能教教我？学会了徒儿好给你泡。”
通天瞥了他一眼，嘴角那点笑意还没散：“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学泡茶？”
“不是不是，”李念连忙摆手，正了正神色，“是我想学三十六天罡法的逆天知命术，就是不知怎么和师尊开口。”
通天目光从远山收回，落在李念脸上。那双眼眸深邃如潭，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每一丝念头。
“逆天知命术。”他缓缓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可知这术法为何列在三十六天罡法的禁忌篇？”
李念腰杆挺得更直了些，声音却低了半分：“徒儿听说，此术能窥破天机、逆转定数……只是修炼起来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遭天谴反噬。”
“知道凶险，还想学？”通天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寻常修士求的是顺天应命、证道长生，你倒好，偏要去碰这天道的逆鳞。”
李念攥紧了袖口，指节微微发白：“师尊，我截教以截取一线生机，‘天衍五十，大道四九，人去其一’，都只不过在追寻那‘人去的一’。顺天如何？逆天又如何？”他抬眼看向通天，眼神里带着几分执拗，“人生所求不过心安二字。
觅长生，不过是苟活的延伸；求权利，亦不过是心灵起伏的波涛汹涌了点；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人生路途中的故事多了点点缀。归根结底，都是为守护心中的那点念想。”
通天沉默了片刻，山间的风穿过凉亭，吹得檐角的铜铃轻轻作响。他忽然笑了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你这性子，倒有几分像我年轻时。”
李念眼睛猛地亮了，刚要说话，却被通天抬手止住。
“但你要记着，”通天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天道循环，自有定数。强行逆转的代价，往往比失去更沉重。你确定……能付得起？”
“师尊，付得起如何，付不起又如何呢，不过是臭皮囊一具。可有些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不去争一下，又怎知天平会倾向哪一边呢？”李念心中却想着自己那根筋搭错了，才进截教多久，就想着守护截教和通天师尊？本来心里想着守护人族就够了。
通天望着李念眼中那团不肯熄灭的火，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斥责，反倒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抬手，指尖轻轻叩在石桌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进截教时日虽短，倒是把‘争’字刻进了骨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亭外随风摇曳的草木，“可你要明白，逆天知命术不是让你去跟天道赌气的。它是秤，能称出你心中那点念想的分量；也是刀，稍有不慎就会先斩了自己。”
李念抿紧唇，没说话，只是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通天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叹了口气：“罢了。你既执迷，我便教你。”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兽皮，扔到李念面前，“但有一条，若修炼时心生怯懦，或是动了半点投机取巧的心思，立刻停下。我截教弟子争的是生机，不是死路。”
李念双手接过兽皮，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竹纹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抬头看向通天，眼眶微微发热：“谢师尊。”
通天却已转过头，重新端起茶杯，语气淡淡：“先别急着谢。这术法入门不难，难的是往后每一步。你记住，护得住心中念想，才叫争；护不住，那叫贪。”
......
远在虚无洞天的分身李仁，亦起身朝金鳌岛方向躬身一拜，这一拜是法不轻传的谢礼。三十六天罡禁法，便是洪荒之中，多少人求而不得。后世的孙猴子学了一个七十二地煞就可以大闹天宫。
冥冥中通天似有感应，朝人族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李念，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便低头续起茶来。
李念顿了顿，手指在兽皮上摩挲了一下，突然开口道：“师尊，您成圣时间快到了吧？”
“成圣？”通天续茶的手顿了半瞬，茶水在杯沿漾开一圈细微波纹。他抬眼看向李念，那抹深意已敛去，只剩平静无波的眸光，“看来你也很不简单。自从紫霄宫中听道，得铸圣之基鸿蒙紫气以来，只是修为的缓步提升罢了。至于成圣何其渺茫。”
“机缘未到，强求不得。”李念语气里带有点高深莫测味道，“只是我们截教，您准备以何物镇压气运？您的伴身灵宝青萍剑，还是诛仙剑图？”
通天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沉默片刻，目光掠过亭外翻涌的云海，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关心起截教气运了。”
李念指尖仍在兽皮上摩挲，低头看着那粗糙的纹理：“弟子既入截教，便是截教的人。教派气运，便是弟子的气运。”
“青萍剑是道胎所化，护的是我自身道基；诛仙剑图虽利，镇的是杀伐之气。”通天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你觉得，这两样能镇住洪荒万族的觊觎，能镇住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权衡？”
李念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虽然他明白师尊有自己的考量，可后世截教选择青萍剑镇压截教气运的悲惨结局，如历历在目，让李念生心头沉甸甸的，半分轻视也生不出来。
见李念不说话，他接着说道：“镇气运的，从来不是死物。是崖下修行的每一个弟子，是他们心中的‘道’，是这‘有教无类’四个字本身。”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若有朝一日，这些都没了，纵有千件灵宝，又有何用？”
就算如此，通天心里的震惊也不是一言而能说完。要知道，青萍剑与诛仙阵图曾被他视作潜在的镇教之物，这是从未人言的心思。而李念居然能一口说出自己想法，看来这个弟子真是截教的那一线生机。
通天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杯底与石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他望着李念，目光里那层深不见底的疏离渐渐散去，多了几分真切的审视：“你既看得出这些，可知截教将来要走的路，有多难？”
李念低头看着手中的兽皮，上面的符文仿佛在隐隐发烫。他想起后世万仙阵中那些披毛戴角的同门，想起师尊被囚紫霄宫的结局，喉间发紧：“难，也得走。”
“哦？”通天挑眉，“你倒笃定。”
“弟子不敢笃定，只是信师尊。”李念抬头，眼神亮得惊人，“师尊说‘有教无类’，便容得下洪荒万族；说‘争一线生机’，便不会眼睁睁看着道统断绝。弟子能做的，就是把这身本事练扎实了，将来师尊要争，弟子便往前冲；师尊要守，弟子便站在最前面。”
这番话没什么华丽辞藻，却听得通天指尖微顿。他活了无尽岁月，见多了趋炎附势的修士，也收过不少天资卓绝的弟子，可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说‘站在最前面’——仿佛那些可能到来的刀山火海，在他眼里不过是亭外的一阵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