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闻言,眉头瞬间拧得更紧,眉宇间凝满对阴司权柄的护持,刚要开口追问“若佛门阳奉阴违、暗改渡化流程该如何应对”,却见平心圣人指尖轻轻一抬——淡青色的光晕在她掌心微晃,便稳稳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乃地府酆都大帝,掌阴司万灵秩序,此事该由你亲自牵头。”平心圣人声线依旧清淡,却添了几分对权责的分明,“给渡化台立三条铁规:
其一,每日待渡化的魂魄名单,需经阎罗殿逐名核验,确认是无主孤魂、且无未消原罪者,方可递至渡化台;
其二,魂魄渡化后,必须由地府阴差亲自引至轮回台,按其生前善恶定好投生道途,佛门尊者不得插手半分;
其三,若有任何越出阴司规制的举动——无论是私扣魂魄、篡改投生路径,还是试图拉拢阴差,不必先行禀报,先按地府律法压下,事后再与十殿阎罗一同复盘。”
她目光落在李念紧绷的肩头,又补了一句:“这三条规矩,既是给西方教的底线,也是你护持阴司的根本,万不可松。”
李念心里这么一琢磨,顿时回过味来——可不是么?如今把渡化台定在枉死城,又立下三条铁规,由自己牵头管着,名单要核验、渡后要引魂、越界就拿办,好歹都在阴司的眼皮子底下,分寸能攥在手里,再怎么也出不了大岔子。
可若是等日后,真让那位地藏尊者闯了十八层地狱,喊出那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才是真的麻烦——十八层是地府罪罚的根本,容不得半分外力插手,到时候佛门借着“渡化罪魂”的名头扎进去,怕是想拦都拦不住,反倒会搅得罪罚失衡、轮回乱套。
这么比下来,眼下把渡化台纳入管辖,至少能守住阴司的底线,总比日后眼睁睁看着佛门触碰到核心权柄,闹出失控的乱局要强得多。
......
枉死城的阴雾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缠在渡化台的淡金佛光外,像一层扯不破的纱。
云霄踏着玄色官靴,轮回司的白玉印悬在腰间,刚从阎罗殿核完魂册,便见渡化台前围了圈孤魂,而地藏尊者正举着佛光,要将一道青灰色魂灵往台内引。
“尊者且慢动手。”云霄的声音穿透弥漫的阴雾,携着地府职司独有的沉静肃穆,她步幅微急地上前,指尖轻凝灵力,点向那魂灵眉心——一缕淡金色因果线当即从魂灵额间浮现。
“此魂名唤柳生,生前为护截教同门,于乱局中非本心之失,误斩人族三百。虽非蓄意,然杀业已结,因果昭然。
轮回司依律审核,早有定论:当受刀山地狱磨魂之刑,另叠加铁网阿鼻地狱的终极惩戒,待其因果线褪尽戾气、渐转澄澈,方有资格入渡化名录。今日你不循地府规程,私自出面,为何竟动了提前渡化之念?”
地藏指尖的念珠猛地顿住,佛光也随之一颤,他望着那缕缠绕在柳生魂体上、深褐中泛着黑的因果线,语气里急添了几分辩解的意味,却仍强撑着佛门的温和:
“道友说的‘依律定论’,贫僧怎会不知?可柳生这百年里,日日在枉死城西侧的怨魂谷外诵经,连寒雾冻得魂体几乎散了都不肯停——那些被他误伤的人族魂灵,虽仍有怨怼,却也已肯听他半句经文,这份悔意,难道还抵不过‘先受刑’的死规矩?”
他往前半步,掌心佛光不自觉裹住柳生,像是怕云霄下一刻便要将其押往地狱:“再说,贫僧愿以自身五百年功德为契,暂压他身上的杀业戾气——待他渡化后,投生入最苦的凡界,生生世世为那三百人族守墓、偿债,直到因果线彻底消弭。
这样既没漏了他的罪,又给了他‘带善赎罪’的机会,总好过让他在刀山里磨掉最后一点向善的心气,日后刑满出来,反倒成了只知恨的怨魂吧?”
云霄闻言,眉峰骤然拧紧,腰间轮回司的白玉印嗡嗡作响,淡金灵光直逼得周围阴雾往后退了半尺:“尊者这是把‘功德’当成了‘换刑的筹码’?”
她抬手直指柳生魂体上那道最深的因果线,声音里满是职司掌因果的锐利,“那三百人族魂灵,有大半是刚及弱冠的少年,死前还在盼着秋收的粮;
有二十余位妇人,怀里还揣着没来得及给孩子绣完的肚兜——他们的怨,不是‘听半句经文’就能淡的,是要见着柳生真真切切受了该受的刑,知道‘杀了人就得偿’。
这份怨结才能松半分!你用功德暂压杀业,用‘来世偿债’当说辞,可曾问过那些还在怨魂谷里哭等的魂灵,愿不愿等他‘来世’?”
她转身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魂册,哗啦一声展开,册页上密密麻麻记着那三百人族的名字与死因,墨迹旁还凝着淡淡的魂怨:
“轮回司的规矩从不是‘死规矩’,‘种恶因,得恶果’!刀山地狱是让他尝‘骨肉割裂之痛’,记着三百人临死前的苦;
铁网阿鼻地狱是让他受‘百人怨缠之罚’,醒着自己造下的业——这不是‘磨心’,是‘赎罪该有的模样’!若连这份刑都受不住,谈何‘带善赎罪’?若人人都能用功德换刑、用‘来世’搪塞,那地府的地狱、轮回的因果,岂不成了尊者口中‘可松可紧’的摆设?”
周围的孤魂早已静得不敢出声,有几个曾犯过杀业的魂灵,甚至悄悄往阴雾深处缩了缩,望着云霄手中魂册的眼神里,满是惊惧。
柳生被两人的争执夹在中间,魂体不住发抖,先前被佛光裹着的暖意,此刻竟抵不过云霄话里的“因果重量”,不自觉地往地藏身后又缩了缩。
地藏望着那卷记满名字的魂册,又看了看柳生发白的魂体,掌心的佛光渐渐弱了下去,却仍没松口:“可……可他若真在刀山里熬不住,魂飞魄散了,那三百人的因果,岂不是永远没了了结?贫僧这是……”
“魂飞魄散,也是他造业时该想到的后果。”云霄打断他的话,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若他真有悔意,便该主动跟着阴差去地狱,受完刑再来求渡化——而非躲在尊者的佛光后,靠着‘功德代偿’的说法避刑。
尊者若真为他好,便该让他认下这份罪、受下这份刑,这才是对他、对那三百人族魂灵,最实在的‘慈悲’。”
地藏的指尖在念珠上掐出了一道浅痕,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的恳切,目光扫过枉死城西侧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怨魂谷的低泣,风吹过便带着化不开的悲戚:
“道友怎知他是‘躲’?这三个月里,柳生每夜都往怨魂谷去,帮那些人族魂灵给阳间的亲人托梦,有个老丈的孙子丢了,还是他领着阴差在乱葬岗里寻回的魂灵!他不是没做事,是真在一点点补自己的错啊!”
他指着柳生魂体上那缕淡金因果线旁,一丝极浅的白气:“你看,这是他帮魂灵托梦时,怨魂散出的‘宽宥气’——虽淡,却真真切切存在!
若再给他些时日,等这白气浓了,怨结自然能解,何必非要先让他去受那刀山之苦?刑罚是为了解因果,渡化也是为了解因果,难道非要选最苦的那条路才算对?”
“补过,补的是他柳生自己心里的愧;抵刑,抵的是对三百条人命的债——这两者,从来就不是一回事。”云霄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地府职司对因果的较真,更裹着对怨魂的疼惜,
“他夜夜在怨魂谷外诵经,帮魂灵给阳间托梦,或许能消了自己的执念心障,可那些被他误杀的人族呢?他们丢失的生命并不会因为柳生‘悔了’,就变成没发生过的事?”
她望向怨魂谷的方向,阴雾里似有断续的哭腔飘来,眼底的沉郁又浓了几分:“柳生总说自己‘非本心’,可‘非本心’也沾了三百条人命的血。
他眼下做的‘补过’,不过是赎罪的起步,绝非了结罪孽的终点——若只靠这点‘补过’就想绕开刀山、阿鼻的刑,那地府的规矩、因果的公平,岂不成了给‘有心悔悟者’开的后门?那些还在谷里等‘说法’的魂灵,又该找谁去要回自己被断的性命?”
突然。
枉死城的阴雾忽然凝滞,渡化台那圈淡金佛光骤然收敛,连风里的怨魂低泣都戛然而止——下一秒,一道裹挟着地脉金光的沉厚声响,自幽冥穹顶缓缓落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地道主宰不容置疑的威严:“地藏尊者。”
地藏浑身一震,下意识合十躬身,袈裟下摆扫过地面的阴霜,竟忘了起身。那声音仍在阴雾里回荡,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你违我地府‘渡化需核业力、刑满方准入’之铁规,以‘慈悲’为名,强行干预柳生杀业因果,扰动六道轮回正常流转——此乃地府大忌。”
周围的孤魂早已吓得伏地不敢动,云霄也垂首立在原地,腰间白玉印随圣人话音轻轻震颤,似在呼应地道的律条。只听那声音继续道:“自即刻起,枉死城渡化台关闭百年。百年内,凡需渡化魂灵,皆由轮回司按‘先刑后渡’规程审核,交由十殿阎罗统筹。”
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决绝:“百年后渡化台再启时,需由云霄携轮回司魂册重新核验渡化规程,你不得再擅自主导地府渡化事务。望你百年内自省,莫再以‘私念’乱了幽冥因果。”
话音落时,一缕淡金地道灵光自穹顶落下,轻轻覆在渡化台中央——原本泛着佛光的台面瞬间黯淡,竟凝出一层浅灰的禁制,将所有佛光彻底隔绝在台外。
地藏望着那层禁制,合十的手指微微发白,却终究只能低声应道:“贫僧……遵圣人法旨。”
“我地府规则,干预六道轮回正常轮转,自渡化台关闭百年,百年后开启。”平心圣人的声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