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县校场的尘土被脚步扬起,又落下,像一层永远擦不去的底色。
赵霜正领着上万新兵操练。
队列歪歪扭扭,脚步声稀稀拉拉,可没人敢懈怠——最前排的百名女兵,握着磨尖的竹枪,脊背挺得比枪杆还直;
后面的男兵们,手里不是木棍就是锄头,眼里却燃着同一种火,那是被逼到绝路后,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悍勇。
张远站在高台上看着,心里忽然亮堂起来。
所谓“革命性”,大抵就是这样——当世道把人逼得没了活路,他们就敢把这世道掀个底朝天。
“赵霜。”
“先生。”赵霜收枪立在他面前,额角渗着汗。
“是我判断错了。”
张远直言不讳,“原以为并州烽烟四起,张懿自顾不暇,没想到他还能派张辽领一万精兵去打上艾。”
赵霜脸色一凛:“上艾若丢了,我们就成了瓮里的鳖,前后都被堵死了!”
“所以,得有人去救。”张远看着她,“你哥在潞水和张杨对峙,不能分兵。现在,只有你能去。”
赵霜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
她从小跟着赵云舞枪弄棒,听着兄长讲战场故事,心里早就憋着股当将军的劲。
此刻听到这话,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去?”
“嗯。”张远点头,“王当有一万紫云军在那里,加上新招募的上艾新兵,守住城垣问题不大。
但张辽是块硬骨头,而且得防着他还有后招。”
“我明白!”赵霜攥紧了枪杆,指节泛白,“定不让张辽得逞!”
“只是我走了,你身边……”她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又皱起来。
张远看向校场边围观的百姓,他们虽衣衫褴褛,眼神却透着亲近和信赖:“这里都是苦出身的乡亲,我在这儿,安全得很。”
赵霜重重点头,转身就往校场跑:“我这就点兵!”
半个时辰后,沾县南门大开。
赵霜骑着匹黄骠马,身后跟着一百名女兵亲卫,个个背着短刀,腰里别着梭镖,眼神比男兵还狠。
再往后,是一万“大军”——说是军队,其实就是能扛动棍棒的百姓,有青壮,有半大的孩子,甚至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人,他们手里的“武器”,是磨尖的竹枪、生锈的锄头,还有人扛着根碗口粗的木棍。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赵霜勒住马,回头看向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清亮,“咱们去救上艾!救了上艾,才有活路!”
“有活路!有活路!”人群里爆发出嘶哑的呐喊,像困兽挣脱牢笼时的咆哮。
队伍出发了。
赵霜记着兄长的教导,把人分成三队,前队探路,中队行军,后队殿后,每隔十里就派斥候出去查探。
扎营时专挑有水源、易守难攻的地方,哪怕多走十里路也不肯将就。
这般谨慎,还真让她撞上了动静。
离上艾还有几十里地,到了一处叫松树山的地方,斥候飞奔回报:“将军,山里有埋伏!看旗号,是张辽的人!”
赵霜心里一紧,随即涌上股兴奋。
她勒住马,望着两侧陡峭的山壁,嘴角勾起抹笑:“想伏击我?那我就给他们演场戏。”
她立刻分兵,让五千人悄悄钻进山林,隐在张辽伏兵的侧后方,又让人在马尾上拴了树枝,远远看去像有大队人马在移动。
安排妥当,自己带着剩下的五千人,大摇大摆地往松树山口走。
刚到山口,她突然勒马,故作惊慌地喊:“不好!有埋伏!撤!”
山坳里,张辽正按着刀柄,见对方这副模样,嘴角露出丝轻视。
他原以为来的是员老将,没想到是个黄毛丫头,还带着群乌合之众。
“追!”他挥刀下令,“别让她们跑了!”
伏兵呼啸着冲下山,黑压压一片。赵霜却在山口外的平地上勒住了马,原本“慌乱”的队伍迅速列成个简陋的方阵,竹枪木棍指向前方,竟有几分章法。
张辽催马上前,看着阵前那抹娇小的身影,心中升起了轻视之意,朗声道:“我张辽不杀女流之辈,你若投降,还能保你一命!”
赵霜气得脸通红,提枪就冲了出去:“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女流之辈怎么收拾你!”
张辽眉头一皱,身边的裨将笑道:“将军何必动怒?末将去会会她!”
说罢拍马挺枪,直取赵霜。
张辽麾下那裨将催马挺枪,枪尖带着破空的锐啸直刺赵霜面门。
这一枪又快又狠,寻常人怕是早慌了神,赵霜却眼神一凝,手腕轻翻,枪杆如灵蛇般绕出个圆弧,恰好磕在对方枪尖侧面。
“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那裨将只觉一股巧劲传来,长枪竟被荡得偏了半寸,胸前顿时露出空当。
他心头一紧,想收枪回防,却见赵霜的枪尖已如闪电般递到眼前——不是直刺,而是以枪杆为轴,枪尖陡然下沉,擦着他的铠甲缝隙,斜挑而上。
“噗嗤!”
枪尖入肉的闷响混着骨骼碎裂声传来。
那裨将瞪大了眼,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枪尖,嘴里涌出鲜血,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栽落马下。
赵霜抽枪回马,枪尖上的血珠顺着枪缨滴落,在尘土里砸出点点红痕。
她勒住马,目光扫向敌阵,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倒透着股初生牛犊的锐劲,娇喝一声:“还有谁上前送死?!”
张辽阵中又冲出一员小将,年纪不大,却生得虎背熊腰,手里抡着柄重铁矛,喝骂着冲来:“小丫头片子敢逞凶,看我砸烂你的脑袋!”
铁矛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而来,风声呼啸,竟有几分势不可挡的架势。
赵霜却不与他硬拼,拨转马头,黄骠马通灵般往侧后方一蹿,恰好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那小将一矛走空,重心前倾,露出个破绽。
就在此时,赵霜突然勒马回身,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刺对方腰侧。
这一枪又快又刁,角度刁钻得让人避无可避,竟被这一枪刺落马下。
赵霜枪尖抵住他的咽喉,声音冷冽:“降不降?”
小将还没回过神,周围的人民军已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又羞又愤,却见对方枪尖上的寒光直逼面门,终究是泄了气,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自有人民军上前绑住这落马的小将。
赵霜收枪退开,目光直视张辽。
“好枪法。”张辽沉声道,语气里已没了半分轻视,“张某倒是看走眼了。”
他催马上前,横刀立马:“敌将报上名来!”
赵霜勒住马,枪尖斜指地面,鲜血顺着枪缨滴落,在尘土里晕开一小朵红。
她扬起下巴,声音清亮如钟:“人民军——赵霜!”
风卷着尘土掠过平地,吹得两面旗帜猎猎作响。
一面是并州军的“张”字旗,一面是人民军的赤旗,在松树山前,第一次正面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