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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一处山坳,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骤然停歇。

郭嘉望着溪边潺潺流淌的清水,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水面,泛着细碎的金光,他喉结滚动,正欲俯身掬一捧解渴,同车的老丈却突然伸手,枯瘦的手指稳稳扣住了他的手腕。

“先生且慢,这生水喝不得。”

老丈掌心的老茧蹭过郭嘉的衣袖,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郑重。

郭嘉一愣,指尖已触到冰凉的溪水,忙收回手:“此水澄澈见底,瞧着比城中井水还洁净,为何喝不得?”

“卫生知识里讲过的,生水里头有‘看不见的虫’——干部们叫它细菌,喝了轻则上吐下泻,严重的还会染霍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丈说着,抬手指向远处土墙上刷着的红漆标语,“你看,赤脚医生和干部们天天讲:饭前便后要洗手,生水得烧开再喝,垃圾要倒在指定的土坑埋了,屋里要勤通风晒被褥……这些都是保命的规矩,咱上艾人没人敢忘。”

郭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讲卫生,防疾病”六个大字格外醒目,他听得目瞪口呆,连道三个“啊”字。

自恃饱读诗书、通晓经史,可到了这上艾地界,竟像个懵懂孩童,连喝水这样的寻常事都要被指点——这些“卫生知识”他闻所未闻,却透着一种细枝末节处的妥帖,让人心生敬畏。

老丈见他怔愣,笑着转身从马车上取下一个漆成靛蓝色的大葫芦,又拿出粗瓷碗,拔开塞子倒出热水,蒸腾的热气裹着淡淡的草木香:“公共马车都备着这煮好的金银花水,免费给乘客喝,先生放心喝,败火。”

郭嘉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心中百感交集,拱手道:“多谢老丈。”

眼看离上艾县城越来越近,路边的田地渐渐多了起来,农人牵着牛、扛着锄头往来,见了马车还会笑着招手,郭嘉心中的期待愈发浓烈。

可没等马车拐过山弯,却在一处临时设下的关卡被拦了下来。

几个身着黑色制服、腰束宽皮带的人快步上前,为首一人死死盯着郭嘉:“你是颍川士子郭奉孝?”

“正是在下。”郭嘉坦然点头。

“跟我们走一趟。”来人语气不容置疑,伸手便要去拉郭嘉的胳膊,动作带着明显的戒备。

一路行来,无论是车夫还是同车乘客,尽是热情相待,郭嘉并未多想,只当是入县前的例行盘查,便顺着对方的力道下了车。

可没走多远,他便被带进一间简陋的土坯房,屋里只摆着一张木桌、两把椅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霉味。

刚进门,连口气都没喘匀,连串追问便迎面砸来:“籍贯何处?何人引荐你来上艾?此行目的何在?与汉廷官员可有往来?”

那架势,哪里是盘查,竟像是在审阶下囚。

郭嘉起初还耐着性子,一一报上籍贯、引荐人,说明是为观摩上艾新政而来,可对方翻来覆去追问细节,言语间满是猜忌。

连他幼年与哪位同窗交好都要盘问,他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我乃诚心来访,欲见识上艾治理之法,尔等这般如审贼般相待,莫非是这张首席架子太大,容不得外客?

如此,我即刻返回颍川便是!”

见他动怒,拒不配合,对方也不多言,两人上前架住他的胳膊,从腰间掏出铁链,“哗啦”一声锁在了他的手腕上,将他推进里间一间狭小的黑屋——屋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土腥味。

郭嘉靠在冰冷的土墙,心中又气又悲,忍不住大骂张远摆官威、无容人之量,却不知此刻的上艾县城,正经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

就在他被带走的半个时辰前,城郊的打谷场挤满了人。

张远站在临时搭的土台上,粗布短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正给乡亲们讲冬小麦的行距:“咱这土是沙壤土,行距得留足够,不然苗稠了不透风……”

台下的人听得入神,前排的老农问:“首席,那要是黏土呢?”

穿花布衫的妇人抱着孩子,连哄带劝地让娃听着,后头几个半大的小子则围着土台跑,捡着张远扔下来的麦秆当箭杆耍,一派烟火气裹着麦香漫在场上。

谁也没留意,西北角的民房内,一个青布短衫的年轻人悄悄拉开了弓。

“嗖”的一声锐响刺破喧闹,冷箭像道黑闪电掠过人群,擦着几个孩童的头顶飞过。

张远正弯腰给老农比划播种深度,只觉左臂一阵钻心的疼,低头时,箭杆已没入半寸,“噗”的一声闷响,血珠顺着箭杆往外涌,瞬间在粗布短褂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有刺客!”卖豆腐的王婶第一个尖叫起来,手里的木勺“哐当”掉在地上。

原本热闹的场子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人群炸开四散,妇人抱着孩子往麦秸垛后躲,几个老汉却红着眼往箭矢飞来的方向冲——李大叔扛着的锄头还沾着泥,一把揪住刺客后领就往地上摁,“狗娘养的!敢动张首席一根头发试试!”

张远的护卫也不慢,三两步扑上来将人按在地上。

刺客嘴角却撇着桀骜的笑,被按在麦茬地上仍梗着脖子:“我乃虎贲中郎将袁术门客,辽东宋巩!奉主公令取张远狗命!今日虽未得手,却也能让天下知我名!”

人群的愤怒像烧滚的水,“剥了他的皮”“扔去喂狗”的喊声浪头似的涌过来,连刚还在哭的娃娃都被娘抱在怀里,攥着小拳头喊:“打坏人!”

张远捂着流血的左臂,指缝里渗出的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砸在布鞋上洇出小团深色。

他强撑着直起腰,用没受伤的右手按了按躁动的人群,沉稳地说:“乡亲们,莫乱。不过是擦破点皮,不碍事。”

“都穿了个洞还说不碍事!”

张远看着围上来的乡亲,有举着锄头要护着他的,有要跑去叫医务站的,连刚还在打闹的半大小子都堵在土台口,像群护崽的小狼。

他眼眶一热,笑着摆手:“真没事,医务站的同志正往这儿赶呢,大家快回去忙秋收。误了种麦的时节,来年可要饿肚子的。”

人群里却炸开了锅,卖豆腐的王婶把粗布往他胳膊上一按,带着哭腔道:“首席都流血了,还说没事!秋收误一天,顶多少打两担粮;可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这合作社、这好日子,谁来领着过?”

李大叔也红着眼吼:“对!今天谁也别想走!护卫同志,你们先看着刺客,俺们去村口迎医务站的人!”

话音刚落,几个半大的小子已撒腿往村口跑,边跑边喊:“医生!快往打谷场跑!张首席被箭射了!”

张远看着这阵仗,喉头哽了哽——当初刚到这片地界时,乡亲们见了穿人民军衣裳的就躲,如今却肯为他红着眼、攥着拳。

他正想再劝,却被几个妇人推搡着往医务站走:“首席快进去躺着!俺们在这儿守着,保证没人再敢伤您一根汗毛!”

刚迈进医务站的门,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垮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透了后背的褂子,眼前阵阵发黑。

左臂的伤口像被烙铁烫着,疼得他牙床都在打颤。

他一把攥住迎上来的医护人员的胳膊,指节因用力泛白,声音艰涩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箭上有毒……先劝退群众……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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