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河在月光下成了一条泛着惨白鳞光的死蛇,悄无声息地卧在峡谷底。
王雷趴在河岸上方一片乱石堆后面,伤腿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钝刀子割肉似的闷痛。
他眯着唯一能睁开的左眼,死死盯着对岸那片黑黢黢的、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废弃寨子。
岩当蹲在他旁边,像块风化的石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水生和其他几个弟兄散在身后不远的灌木丛里,紧张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岩当大哥,确定是这儿?”王雷压低声音,嗓子眼干得冒火。
一路跟着梭温那怂包指的路,在原始森林里钻了三天,吃野果喝泉水,差点把命丢在半道,才找到这鬼地方。
岩当没回头,目光鹰隼般扫视着对岸:“错不了。灰岩寨,老辈子避瘴气的地方,废了十几年了。看。”他极轻微地抬了抬下巴。
王雷顺着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寨子边缘,一间半塌的竹楼后面,隐约有极细微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是望远镜片或者枪栓!不是野兽,是人!而且很警惕!
“不止一拨人。”
岩当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河上游,两点钟方向,树杈上,蹲了至少一个时辰了。
下游,水边石头缝里,还猫着一个。对岸寨子里面,影子晃了三次。”
王雷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阵仗,根本不是散兵游勇能摆出来的!
是埋伏?还是……寨子里已经被人占了?
“梭温那狗日的骗我们?”王雷眼里冒火,手下意识摸向腰后别着的柴刀。
岩当轻轻摇头:“不像。他怕死,指路时尿裤子不似作假。
这阵势,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顿了顿,补充道,“看埋伏的路子,不是缅军正规打法,倒像是……受过训的猎手,或者……特务。”
北边的人?王雷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哈里森透露过,北边也有人在这片活动。他们的目标也是寨子里可能存在的“自己人”?
就在这时,对岸寨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暂、类似夜枭的啼叫,但音节有点生硬。几乎是同时,王雷他们侧后方不远处的林子里,也回应了一声几乎一模一样的鸟叫!
“暗号!”水生趴在王雷另一边,声音发颤,“雷爷,咱们被夹在中间了!”
王雷头皮发麻。前后都有埋伏,河是唯一的通道,但水面开阔,过去就是活靶子。
“等。”岩当吐出两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看他们要什么戏。”
时间一分一秒地熬,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露水打湿了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王雷的伤腿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是失血和寒冷带来的虚弱。
突然,对岸寨子里有了动静!
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从一间破屋里冲出来,朝着河边狂奔,看身形动作,像个半大孩子!紧接着,寨子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呵斥和追赶的脚步声!
“是……是小豆子?”水生差点叫出声,被王雷一把捂住嘴。
小豆子是支队里最小的通讯员,突围时被打散了,没想到竟逃到了这里!
那孩子没命地跑到河边,望着湍急的河水,犹豫了一下,就要往下跳。
就在这瞬间,异变陡生!
王雷他们侧后方的林子里,猛地窜出两条黑影,速度快得惊人,如同扑食的猎豹,直扑小豆子!
同时,对岸寨子里也冲出三四个人,手里端着家伙,明显是要抓活的!
两拨埋伏的人,目标竟然都是小豆子!
“救人!”王雷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计划、什么危险都顾不上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弟兄被敌人抓去!
他刚要动,岩当铁钳般的手按住了他肩膀,力量大得惊人。“别动!看!”
只见那两条从林子里窜出的黑影,并没有直接去抓小豆子,而是其中一人扬手打出一片碎石,精准地射向对岸冲在最前面的两人!噗噗几声闷响,那两人惨叫着捂脸倒地。
另一人则如同鬼魅般贴近小豆子,不是抓,而是猛地将他往河里一推,低吼了一声:“顺水下去!别回头!”
小豆子猝不及防,噗通一声栽进冰冷的河水里,瞬间被湍流卷向下游。
几乎同时,寨子里冲出来的人开枪了!
子弹打在黑影刚才站立的水面上,激起串串水花。
那两条黑影毫不恋战,一击得手,立刻借着河边石头的掩护,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王雷他们来时的方向,动作干净利索得让人心惊。
对岸寨子的人气急败坏地冲到河边,朝着下游胡乱放了几枪,又不敢轻易下水去追,骂骂咧咧地搜索了一阵,最终无奈地退回了寨子阴影里。
河岸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哗哗的水流声,证明着小豆子已经被冲走。
王雷浑身冰凉,一半是河水泡的,一半是后怕。那两条黑影是谁?
为什么不是抓小豆子,而是救他?
他们最后消失的方向……难道是故意把追兵引开?还有,他们明显发现了我们这边的埋伏,为什么没点破?
岩当缓缓松开手,眼神凝重得像化不开的墨。“不是北边正式的人。”
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路子更野,像……拿钱办事的刀客。但他们护着那孩子。”
“为什么?”王雷完全糊涂了。
岩当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对岸漆黑的寨子:
“寨子里那帮,才是正主。刚才开枪的,是英制司登冲锋枪的声音。还有,你闻到了吗?”
王雷用力吸了吸鼻子,除了湿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异样气味从对岸飘过来,若有若无。
“是鸦片膏熬炼的味道。”
岩当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寨子,不光是躲人的地方,还是个幌子。有人在借这鬼地方,做见不得光的买卖。
英国人出枪,有人出货,缅军或者李文焕的人提供通道……那孩子,怕是撞破了什么。”
王雷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岩当猜得没错,那黑石峒峒的覆灭,支队长林凡的失踪,甚至内奸的出现,背后可能都连着这张巨大的、交织着各方利益的黑网。
小豆子意外逃到这里,成了撕开网口的一个意外。
“现在怎么办?”水生颤声问。
岩当沉默了片刻,指着下游:“顺着河往下找,那孩子水性不错,可能还活着。
找到他,就能知道寨子里到底有什么。”他又看了一眼对岸,“至于这里……让他们先乱着。
等天快亮,人最困的时候,我们再摸进去,看能不能捞到点‘干货’。”
王雷看着黑暗中如同巨兽匍匐的寨子,又看了看下游黑洞洞的河谷。
小豆子生死未卜,寨子里龙潭虎穴。每一步都可能是绝路。
他攥了攥怀里那面破旗,咬紧牙关:“走,先找小豆子!”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滑下河岸,沿着冰冷湍急的水流,向下游摸去。
身后的灰岩寨,依旧死寂地矗立在月光下,但那甜腻而辛辣的气味,却像幽灵一样,缠绕在每个人的鼻尖,预示着更深的黑暗与危机。
这一次,他们不仅要躲避明处的追杀,还要揭开一层更庞大、更危险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