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营地的探照灯光像一把冰冷的剃刀，每隔十几秒就从王雷脸上刮过。
他靠坐在硬板床边，伤腿被重新包扎过，但骨头缝里那股钻心的疼丝毫没减。
哈里森给的那包骆驼烟拆开了，但他一根没抽，只是捏在手里，捏得烟丝都快从纸缝里漏出来。
昨晚哈里森走后，外面安静得吓人。
但后半夜，他分明听到隔壁有轻微响动，像是有人被捂住嘴拖走的挣扎声，还有车辆引擎远去的闷响。
是岩当？还是那个受伤的克钦弟兄？哈里森嘴上说“客人”，下手比缅军还黑。
天快亮时，走廊传来皮靴声。门没锁，直接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哈里森，是个生面孔的美军少尉，板着脸，递过来一套半新的卡其布作战服和一份用英文打印的文件。
“王先生，哈里森少校的命令。换上衣服，一小时后简报室集合。
这份文件，是你的新身份和任务概要，有中文翻译。”少尉语气机械，像在传达天气预报。
王雷没接衣服，盯着他：“我的人呢？岩当和小豆子在哪？”
少尉面无表情：“其他人员正在接受必要的背景审查和技能评估。
你很快会见到他们。现在，请配合。”
他把衣服和文件放在床上，转身就走，门口两个持枪哨兵冷冷地瞥了王雷一眼。
门关上了。王雷拿起那份文件。中文翻译很粗糙，但意思明白：
他成了“美利坚合众国远东战略顾问团临时雇员”，编号t-107。
任务：协助识别灰岩寨目标，提供区域情报，配合后续“治安行动”。
附件里还有一张模糊的卫星照片，标注着灰岩寨几个疑似建筑，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圈，写着“高价值目标”。
高价值目标？是制毒工厂？还是英国人詹姆斯？或者……是可能关押在那里的林凡？
王雷心脏缩紧。哈里森这是要逼他上船，用他当带路党，去端掉灰岩寨，同时坐实他投靠美国人的事实。
他攥着文件，指关节发白。
答应，就是叛徒，支队长和弟兄们的血仇怎么办？
不答应，岩当和小豆子恐怕凶多吉少，自己也得死在这铁笼子里。
一小时后，王雷换上那身别扭的美军作战服，被带到一间充斥着烟味和咖啡因的简报室。
哈里森站在投影幕布前，旁边还有几个穿着飞行夹克或作战服的美军军官，眼神都带着审视和漠然。王雷没看到岩当他们。
“王队长，看来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哈里森指了指屏幕上的灰岩寨地图，“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根据最新情报，灰岩寨内的敌对势力可能已察觉异常，有转移迹象。
我们的行动提前到今天下午四点。”
他敲了敲地图上一个标红的位置：“你的任务是，带领A组从这个隘口潜入，确认主目标建筑内的守卫情况和人员构成。
b组和c组负责外围清场和支援。空中会有无人机提供实时画面。有问题吗？”
王雷盯着地图，那个标红点正是之前岩当说过的、可能有地下入口的废弃竹楼。
他喉咙发干：“我的人呢？我需要岩当，他熟悉地形。”
哈里森笑了笑：“你的克钦朋友有更重要的任务，负责引导空中打击。
至于那个孩子和其他伤员，他们会留在营地，接受最好的医疗照顾。
前提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任务成功。”
赤裸裸的威胁。王雷胸口一股血气上涌，硬生生压下去。
他明白，从现在起，他每一步都得走在刀尖上。
下午三点，营地气氛骤然紧张。
直升机旋翼开始预热，士兵们检查装备的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
王雷被分到A组，组长是个叫约翰逊的粗壮军士长，眼神像鹰，话不多，递给王雷一把m1911手枪和四个弹匣。
“跟着我，指路，别乱动。”约翰逊的中文带着浓重口音。
王雷默默接过枪，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感硌着掌心。
这枪，曾经是对手，现在却要拿着它去对付可能关着支队长的敌人。讽刺得像把钝刀子割肉。
车队出发，没有直升机，而是几辆加装了装甲的悍马，沿着崎岖山路向灰岩寨方向颠簸疾驰。
车内无线电噪音不断，英语指令简洁冰冷。王雷坐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逝的密林，心里计算着距离和可能发生的变故。
离灰岩寨还有五里地，车队突然停下。
约翰逊按住耳机听了片刻，脸色微变，转头对王雷低声道：
“情况有变。寨子东南方向发现不明身份武装人员活动，数量不明。
b组遭遇轻微抵抗。计划调整，A组提前潜入，尽快确认目标状态。”
王雷心里一紧。不明武装？是李文焕的人？北边的人？还是……寨子里自己发生了火并？
A组八个人，加上王雷，悄无声息地离开公路，钻进密林，向预定隘口快速穿插。
约翰逊带队经验丰富，交替掩护，动作干净利落。
王雷忍着腿痛，拼命跟上，同时努力辨认着周围的地形。
越靠近灰岩寨，空气中的硝烟味越浓。
隐约能听到寨子方向传来零星的枪声，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不对劲，太安静了。
到达隘口，隐藏在灌木丛后。
约翰逊用望远镜观察了片刻，眉头紧锁，把望远镜递给王雷：“看那个主竹楼，门口。”
王雷接过望远镜，调整焦距。
只见那间原本被认为可能是关押点的竹楼，大门洞开，门口躺着两具尸体，看穿着是缅军士兵。
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里面没人了？”王雷心里咯噔一下。支队长被转移了？还是……
突然，耳机里传来急促的英语报告，约翰逊脸色骤变：“什么？c组遭遇伏击！重复，c组在预定撤离点遭遇伏击！
对方有重火力！请求支援！”
几乎同时，王雷眼角瞥见主竹楼二楼的窗户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是望远镜片的反光！
有人还在里面！而且正在观察他们！
“楼里有人！”王雷低吼。
约翰逊立刻下令：“狙击手！锁定二楼窗户！其他人，准备突击！”
话音未落，“砰！”一声清脆的狙击步枪声从侧面高处响起！二楼窗户应声碎裂！
但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竹楼内部猛地爆起一团巨大的火光！
“轰——！！！”
剧烈的爆炸将整个竹楼掀上了天！灼热的气浪和碎木残骸如同暴雨般向四周喷射！
王雷被气浪狠狠推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爆炸过后，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竹楼残骸燃烧的噼啪声和队员压抑的咳嗽声。
约翰逊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灰，对着电台嘶吼：“报告情况！A组遭遇目标自毁式爆炸！c组情况如何？！”
电台里传来杂乱的电波干扰和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王雷挣扎着坐起，看着那片燃烧的废墟，心沉到了谷底。
竹楼自毁了？是谁干的？是为了消灭证据，还是……为了灭口？
支队长如果真在里面，现在……
哈里森的声音突然切入频道，冷静得可怕：“所有单位，任务变更。灰岩寨目标已失效。
立即按备用方案向Z点集结。重复，立即向Z点集结。A组，带上‘货物’，优先撤离。”
Z点？备用方案？王雷完全不知道这些。
他看向约翰逊，约翰逊脸色铁青，快速打了个手势：
“撤！带上他！”两个队员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王雷，沿着来路快速后退。
王雷回头望向那片火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灰岩寨完了，支队长下落不明的线索也断了。
而他自己，像一件被标好价的“货物”，被卷入了一场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这秃鹫营地，根本不是避难所，而是另一个更加精致的屠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