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摩擦地面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和某种湿漉漉的、仿佛腐朽风箱般的呼吸声,正沿着巡洋舰残骸的外部结构,不紧不慢地逼近。
林恩蜷缩在断裂舰桥的阴影里,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限度,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引来那巡逻者的注意。
左臂脱臼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只能凭借意志力强行忍耐。
透过锈蚀金属板的缝隙,他能看到那具船缚尸械模糊的身影正在下方移动。
它似乎遵循着一条固定的路线,动作僵硬而刻板,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眶缓慢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但更多地像是在执行某种程序化的检测,而非真正意义上的“观察”。
“解密学者”的能力让他捕捉到了细节:它的感知似乎严重依赖某种能量场或声波反馈,对于静止不动、且没有强烈灵性波动的物体,反应相对迟钝。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
一旦进入它的直接视线范围,或者触发了某种未知的警戒机制,下场可想而知。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舰桥的正下方。
林恩甚至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海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机油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点。
那船缚尸械在下方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某种例行的扫描。
幽蓝的目光并未向上投射,而是平视着前方更远处的残骸。
片刻后,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开始向着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核心规律搏动的背景音中,林恩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几乎浸透了本就湿透的衣背。
暂时安全了。
但危机远未解除,他必须立刻行动。
首要任务是处理脱臼的手臂、在这种环境下,行动不便等于死亡。
林恩回忆起穿越前在网络上偶然看到过的急救知识,一咬牙,将受伤的左肩顶在一块相对稳固的金属凸起上,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咔哒”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剧痛,关节被迫复位。
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左臂总算恢复了部分知觉和活动能力,虽然依旧疼痛肿胀,但至少不再是累赘。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四周。
这片海底废墟庞大而复杂,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钢铁迷宫。
巨大的战舰残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斜插在淤泥中,彼此碰撞、叠压,形成了无数通道、空隙和陷阱。
苍白的光芒从中央核心弥漫开来,照亮了近处的区域,但更远处则隐没在朦胧的黑暗与浑浊的海水中,显得深不可测。
那些规律游荡的普通幽灵亡灵是潜在的威胁,而更致命的,是那些刚刚开始巡逻的船缚尸械。
它们的路线似乎覆盖了核心区域的外围。
他的目标很明确:
1. 生存:寻找相对安全的藏身点,并确认氧气来源能维持多久。
2. 探索:尝试理解这片区域的结构和规则,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或资源。
3. 定位:确定那艘吞噬了他小舟的主战舰的位置,尝试能否找回丢失的祭礼书和魔药材料。那是他目前最重要的物资。
他目前所在的这艘巡洋舰残骸位置相对边缘,视野尚可,但并非久留之地。
他需要向内部移动,利用更复杂的废墟结构来隐藏自己。
深吸一口气,林恩开始行动。
他像一只壁虎,小心翼翼地在冰冷、粗糙且布满锋利边缘的锈蚀金属上攀爬移动。
解密学者的能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能快速判断出最稳固的落点,预判哪些结构可能承重不足,并尽可能避开那些散发着浓郁负能量或异常能量波动的区域——
那往往是幽灵亡灵聚集或者某些未失效的防御机制所在。
移动过程中,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片区域的“屏蔽”效果。
之前如影随形的、被缄默机械堡锁定的隐约感觉,在这里变得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隔了无数层厚重的毛玻璃。
而他与“观测者”那份契约所带来的冥冥中的联系感,也变得时断时续,极其不稳定。
这证实了他的猜测:这片复苏的古老遗迹能量场,确实能有效干扰外界的窥探!
这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但也意味着他彻底与外界隔绝。
巴顿、潜沙佬、甚至是那位神秘的摆渡人,都无法知晓他此刻的处境。
他在残骸的阴影中艰难穿行,避开了一次幽灵亡灵的游荡队伍,也远远地窥见了两拨巡逻的船缚尸械交错而过的场景。
它们彼此之间似乎通过某种无声的讯号进行识别,井井有条。
经过一番摸索,他在一艘倾覆的驱逐舰舰体下方,发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凹陷处。
这里由几块扭曲的装甲板交错构成,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入口被垂下的锈蚀管道遮挡,不易被发现。
内部空间勉强能让他蜷缩着坐下,更重要的是,这里能清晰地感受到有微弱的、带着机油味的空气从某些缝隙中缓缓渗出。
看来,这片区域的空气并非完全来自核心,这些古老舰船残骸内部似乎也封存着空气,或者仍在进行着某种微弱的、他无法理解的气体循环。
这暂时缓解了他对氧气的焦虑。
他躲进这个临时藏身点,稍事休息,同时努力集中精神,延伸自己的感知。
序列八“解密学者”的核心能力之一是“解读”和“洞察”。他尝试着去“阅读”这片废墟。
指尖触摸着冰冷粗糙的金属,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战斗留下的伤疤。
他的灵性缓缓渗透,捕捉着其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信息”。
破碎的画面、断续的声音、强烈的情感碎片……如同沉入水底的记忆泡沫,零星地泛起。
——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炽热的蒸汽从破裂的管道中喷涌而出!
——绝望的呐喊!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暗从海底涌出,吞噬着一切!
——虔诚的祈祷!对着某种巨大的、齿轮状的徽记!为了“最终屏障”!
——然后是……背叛,来自内部的攻击,指令代码被强行覆盖,武器系统调转炮口……
——最后是毁灭性的爆炸,冰冷的黑暗涌入,将一切拖入沉寂……
林恩猛地收回手指,额头渗出冷汗,呼吸有些急促。
那些残留的信息碎片充满了痛苦、困惑和强烈的怨恨,尤其是最后那段关于“背叛”和“指令覆盖”的记忆碎片,格外清晰而令人不安。
这支舰队,似乎并非单纯因为外部敌人的攻击而沉没,内部出了问题,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篡夺了控制权。
他想起了勒菲弗尔提到的古老灾难,以及“机械灵界”的建立是为了隔离“阴影”。
难道这种“阴影”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这种能篡改机械指令、引发内部背叛的力量。
而下方那颗核心,它在试图重新启动这支舰队。
它代表的是舰队原本的意志,还是……那个导致了背叛的“阴影”力量?
或者,是某种超越了这两者的、更加古老中立的机制?
信息太少,谜团太多。
但他注意到一个关键点:几乎所有残留的信息碎片中,都反复出现一个巨大的、齿轮状的徽记,以及“最终屏障”这个词汇。
那徽记,与他感知中机械灵界那巨大眼球状意志周边的某些结构有些微相似之处。
这似乎印证了摆渡人的话,这里确实与“源初齿轮”、与机械灵界的根基有关。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和灵性,林恩决定再次行动。
他需要更靠近核心区域,至少要看清楚那艘主战舰的情况。
他离开藏身点,更加小心地向废墟中心迂回前进。
越靠近中心,那种冰冷的机械威压就越强,巡逻的船缚尸械也越发密集。
他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隐藏和等待。
终于,他攀上一段高耸的、疑似是战列舰主炮塔基座的残骸,获得了了一个相对较好的视野。
中央区域的情景让他屏息。
那艘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战列舰残骸半埋在淤泥中,舰体上那个吞噬了他小舟的入口已经彻底关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出现过。
苍白的光芒从舰体内部的缝隙中透出,使得整艘巨舰看起来像一块内部在燃烧的冰冷金属。
而那颗发光的核心,就在这艘主舰的正上方悬浮着,缓慢搏动,如同钢铁巨兽的心脏。
无数苍白的能量纹路以它为中心,蔓延到每一艘残骸之上,构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网络。
他看到了更多细节:那些跪拜的船缚尸械,它们的能量并非单向输入核心,核心似乎也在通过这些纹路,向它们输送着某种指令和微弱的能量,维持着它们的存在和活动。
这像是一个……正在缓慢重启的古老系统。
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主舰的舰体表面,试图找到任何可能进入的通道或裂缝。
但舰体外壳虽然布满伤痕,却异常完整,看不到明显的入口。
那个吞噬小舟的入口,似乎是唯一的、且需要特定条件才会开启的通道。
难道真的毫无办法?
就在他感到一丝绝望时,他的目光被主舰侧舷靠近底部的一个区域吸引了。
那里似乎有一片巨大的、曾经遭受过猛烈撞击或爆炸的破损区,虽然被厚厚的淤泥和海生附着物覆盖,但依然能看出一个扭曲撕裂的大洞轮廓。
洞口黑黝黝的,似乎通往舰体内部,但被大量的沉积物和扭曲金属部分堵塞了。
也许……哪里可以尝试挖掘和突破!
但这个位置非常危险,几乎就在核心的正下方,处于所有船缚尸械跪拜区域的内圈边缘。
想要到达那里,并且进行挖掘,几乎不可能避开巡逻和监视。
需要时机,需要计划。
就在林恩全神贯注地观察和思考时,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下方的阴影里,一具与其他船缚尸械略有不同的“存在”,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它并非跪拜,也非巡逻,而是像一尊融入了阴影本身的雕塑,半倚在一根断裂的龙骨旁。
它的形态更加破碎,身上的金属与血肉融合得更加怪异,甚至能看到些许苍白的、类似珊瑚或结晶体的物质从伤口中长出。
它的一只眼睛是空洞的黑暗,另一只眼中燃烧的,却不再是幽蓝的火焰,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苍白火星。
它的“目光”落在林恩背上,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散发出任何敌意或能量波动,只是静静地、死寂地“看着”。
仿佛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