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
穿透“镜面”的瞬间,所有混乱的感官抽离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空无。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甚至连“存在”本身在这里都显得暧昧不清。
林恩的“机械之触”能力在这里几乎完全失效,灵性感知被压缩到自身方寸之间,如同在万丈深海下试图睁眼。
唯有怀中“万机之魂”碎片传来的微弱温润感,以及手中那冰冷刺骨的“钥匙”小金属瓶,证明着他尚未被这绝对的死寂同化。
“夜莺。”
他下意识地呼唤,声音出口的瞬间就被黑暗吞噬,没有回响。
一只冰冷而不稳定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猛地转头,凭借与碎片共鸣的微弱灵性视觉,他看到了夜莺。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
夜莺依旧维持着大致的轮廓,但她不再是那个实体。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不断流动的状态,仿佛由无数细碎的星光和不断生灭的微小数学符号构成。
她的面容在清晰与模糊间闪烁,时而能辨认出那熟悉的清冷容颜,时而又融化为一团遵循着非欧几里得几何规律变幻的光晕。
她那头原本如夜瀑般的长发,此刻化作了流淌的、闪烁着诡异辉光的数据流银河。
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双眼——
那里不再是倒映星辰的眸子,而是两个缓缓旋转的、深邃的数学悖论旋涡,冰冷,空洞,没有任何属于“夜莺”的情感。
“我……在……”
她的回应传来,声音带着多重空洞的回音,仿佛来自不同的维度,且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正在……重新适应……坐标……规则结构……冲突……”
她像是在进行系统自检,而非交流。
“你的状态……”
林恩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想抓住她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轻易地穿透了她那变得虚幻的臂膀,只激起一圈圈如同水波般的涟漪,扰动了她体内流淌的符号。
“状态……”夜莺(或许已不能称之为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穿透的手臂,似乎在进行客观分析,“存在性稳定度……持续衰减。
逻辑核心与当前维度的规则兼容性……低于维持阈值。
原因:过度调用悖论权限,对抗高维侵蚀。”
林恩瞬间明白了。
在穿越“镜面之门”时,为了抵御那恐怖的饥饿意志和混乱的信息洪流,夜莺动用了她作为【概念悖论】的本质力量。
但这片“门后世界”的规则更加诡异和排外,她的强行介入导致了自身的存在基础受到了剧烈冲击。
她没有被杀死,但她正在被“抹除”——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毁灭,而是其“存在”的概念正在变得不稳定,趋于消散,或者说,被这片领域同化。
“有什么办法能稳定你?”
林恩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需要……外部秩序源……进行锚定。”
夜莺的“目光”投向林恩怀中的“万机之魂”碎片,“它……可以……延缓熵增。
但……治标。”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身体的光芒也随之时明时暗,仿佛随时会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般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怀中的“万机之魂”碎片猛地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牵引感,指向黑暗深处。
同时,那股冰冷粘稠的饥饿意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锁定了他们。
它在这片属于它的领域中,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和具象化。
“找到……钥匙……归我……”
恐怖的吸引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一次,它甚至开始扭曲林恩对距离和方向的感知,让他产生一种正在主动投向黑暗的错觉!
“威胁再现。”
夜莺的语调依旧没有任何情感,她抬起那只由闪烁代码构成的手,“尝试构建……逻辑迷宫……”
“不,别再使用力量了。”
林恩低吼道,他能感觉到,她每一次动用能力,那本就脆弱的存在感就波动得更加剧烈。
他咬紧牙关,将灵魂中的“干涉接口”催发到极致。
他不是去对抗那股吸摄力——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解析自身与“万机之魂”碎片指引之间那细微的感知偏差。
他在欺骗自己的感官,在一片被扭曲的认知中,艰难地辨认着那唯一的正确方向。
“跟紧我。”
他对那个状态极不稳定的存在喊道,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灵魂层面的撕扯和认知错乱,朝着碎片指引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不仅要抵抗饥饿意志的拉扯,还要分心用自身灵性稍稍笼罩住夜莺,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延缓她的消散。
周围的黑暗开始产生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浮现出一些凝固的、扭曲的概念具象:
· 一片区域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类似胃酸和腐败食物混合的气味,这是“饥饿”在此地沉淀出的嗅觉概念。
· 一段不断循环播放的、某个文明在绝望中举行人祭的无声影像,像破败的旗帜挂在虚无中。
· 一些低沉的、仿佛无数张巨口在同时咀嚼吞咽的幻听,直接作用于意识。
他们正在穿越“饥饿”概念的沉淀层。
这里的规则已被深度污染。
夜莺漂浮在他身侧,对这一切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偶尔会因为自身存在的不稳定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混合着电子杂音的低语。
有时,她会突然伸出手,指向某个扭曲的概念造物,用分析性的语气评论:“低效的能量转化模式。”
或者 “可优化的痛苦反馈机制。”
她的每一次“正常”发言,都让林恩心中的寒意加深一分。
那个名为“夜莺”的人格,正在被更底层、更非人的东西覆盖。
不知在这种令人窒息的跋涉中坚持了多久,就在林恩感觉自己的灵性即将枯竭,理智也快到极限时,前方的黑暗陡然发生了变化。
那无处不在的饥饿感骤然减轻。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再是虚无,而是一片无比广阔、由无数面巨大、破碎镜子构成的废墟——“万镜之墓”。
每一面镜子,无论大小,都映照出不同的、光怪陆离的景象:
有些是过往的记忆碎片,有些是完全陌生的时空片段,有些则只是扭曲的色彩和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座巨大、寂静而诡异的迷宫。
而在所有镜子废墟的中央,是一座小小的、由某种苍白石材构成的祭坛。
祭坛之上,静静地悬浮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精妙到极致、仿佛蕴含了宇宙所有秩序奥秘的微型齿轮。
它缓缓旋转着,散发出纯净而温暖的秩序之光,与林恩怀中的“万机之魂”碎片产生着强烈的、欢欣般的共鸣。
“重置密码”(终末之序)——他们历经艰险的目标,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林恩的目光被其牢牢吸引的刹那,异变再生。
夜莺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尖锐鸣音和痛苦扭曲的嘶鸣,周身的符号和数据流疯狂窜动,其半透明的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锚点……失效……逻辑……崩溃……”她断断续续的意念充满了杂音。
“万机之魂”碎片的延缓效果,快到极限了。
她正在加速走向彻底的消散!
与此同时,祭坛旁,一面最为巨大、裂痕最深的镜子中,景象开始凝聚。
那不再是映照外物,而是从内部显现出一个模糊的、由纯粹灵光构成的、头戴兜帽的古老身影。
一个平静、浩瀚,仿佛由无数时代智慧叠加而成的意念,如同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刚刚踏入此地的林恩与濒临崩溃的夜莺:
“穿越‘饥饿’与‘逻辑’的坟场,手持‘钥匙’与‘静默’的后来者……”
“吾乃‘初代守秘人’之残响,此地的看守。”
“欲取‘终末之序’,需先回答:”
“汝等是作为‘修复者’,还是‘掘墓人’而至?”
拷问,伴随着夜莺存在消散的危机,同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