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伐利亚的夜雨敲打着农庄厚重的橡木窗板,发出绵密而单调的声响。地下室里,仅有一盏汽灯散发出稳定但有限的光晕,将围坐在粗糙木桌旁的几张面孔映照得半明半暗。空气中弥漫着湿木头、旧地图和一丝未散的烟草气味。
桌边坐着林晓、赵刚、张三,以及两名从“东方旅”核心参谋和政工人员中挑选出来的、参与处理“黄金列车”后续事宜的绝对可靠者。气氛不同于战场的激昂或谈判的紧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事后余悸与深刻忧虑的严肃。
“……情况就是这样。”张三的汇报已经结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长时间低声叙述让嗓子有些沙哑。“东西分了,备忘录签了,门还关着。美国人(oSS)和俄国人(NKVd)互相盯着,也盯着我们。他们后续肯定会想办法打开那扇门,但那是他们的事了。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撤离接触区域,按照预案分散隐蔽,所有从隧道带出的、可能暴露来源的装备已经销毁或深埋。”
赵刚补充道:“瑞士那边的存储手续已经办妥,凭证和密钥按照旅座指示,分成了三份,由我们三人分别掌握一部分,需要同时使用才能生效。运往东方的第一批物资已经上船,走的是南线,经过马赛、苏伊士、印度洋,船主可靠,但航程漫长,风险依然存在。后续通道正在建立,需要时间。”
林晓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那张泛黄的、绘有阿尔卑斯山脉简图的地图上划过。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汽灯跳跃的火焰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窗外的雨声:
“诸位,你们都知道我们刚刚做了一件什么事。我们从一个即将倾覆的帝国宝库边缘,抢下了一块蛋糕。这块蛋糕,有黄金,有外汇,有未来可能极其重要的技术线索,还有……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文化遗珍的暂时保管权。”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但这也是一块沾着血的蛋糕。‘鼹鼠’和其他牺牲同志的血,oSS和NKVd特工的血,可能还有未来会因为这笔财富而继续流淌的血。”
地下室一片寂静,只有汽灯燃烧的咝咝声。
“更关键的是,”林晓继续道,语气加重,“这件事绝不能公开。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去。对盟军,对国内,对未来的任何政府或组织,都必须是一个‘不存在’的行动。”
一名参与后续处理的参谋,姓陈,扶了扶眼镜,谨慎地问:“旅座,我明白保密的重要性。但……我们分到的毕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未来使用起来,很难完全不留下痕迹。而且,参与行动的同志这么多,虽然都是精选的,但难保……”
“所以需要封口。彻底的封口。”林晓打断他,目光如炬,“不是杀人灭口,而是制度上的、纪律上的、以及……信念上的封口。”
他示意赵刚。赵刚从随身携带的保密公文包里,取出几份用打字机打好的文件,纸张很薄,但上面的文字却重若千钧。文件的标题是《关于代号“影武者”及关联后勤保障行动的终极保密协定(绝密·永久)》。
“这是一份保密协议。”林晓拿起一份,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但它不仅仅是要求你们签字画押那么简单。里面规定了,自签字之日起,所有关于此次行动的记忆、细节、参与人员、获取物品清单及流向,都将成为个人携带的最高机密,终身不得以任何形式(包括日记、醉酒后失言、对亲人透露等)向任何未授权人员泄露。直至生命终结,或由‘东方旅’最高指挥官(或其指定唯一继承人)在特定条件下书面授权解密——这个条件,目前不存在,未来也可能永远不会出现。”
张三拿起一份协议,快速浏览着那些冰冷的条款。其中甚至包括,如果未来因政治环境变化或个人遭遇审查、逼供,也应尽最大努力维护秘密,必要时可采取“标准否认程序”及预设的误导性说辞。
“这等于把一座山扛在了肩上,一辈子。”另一名政工干部,老周,叹了口气,他是负责思想工作的,深刻理解这背后的重量。
“是的。”林晓坦然承认,“但我们必须扛。为什么?”他再次环视众人,“为了那些黄金外汇能真正用于战后国家的重建,而不是在派系倾轧或官僚腐败中流失;为了那些技术线索能在合适的时候,帮助我们自己的工程师少走弯路;也为了……我们‘东方旅’这面旗帜,未来不至于因为‘发战争财’、‘劫掠’这种似是而非的指控而蒙尘。我们的荣誉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不能毁在这些事情上。”
他看向张三:“三儿,你最清楚隧道里的凶险和谈判桌上的机锋。你说,如果我们当时有一丝犹豫,或者事后有半点风声走漏,会是什么结果?”
张三放下协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硬:“oSS和NKVd会立刻联手把我们撕碎,瓜分一切,然后给我们安上任何他们需要的罪名。盟军高层乐得顺水推舟。国内……可能根本听不到我们的辩解。”
“没错。”林晓点头,“所以,封口,不仅是为了利益,更是为了生存,为了我们这支队伍的未来,也为了我们这份心血的最终目的——报效国家——能够真正实现。”
赵刚将钢笔和印泥放在桌子中央。“协议一式多份,签署后,除个人保留一份作为‘提醒’和‘凭证’外,其余由我统一封存于绝对安全地点。旅座那里会保留总目录和密钥分配记录。这是纪律,也是誓言。”
陈参谋和老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但最终,他们都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理解这其中的利害,也信任林晓的判断和初衷。
张三第一个拿起了笔,在协议末尾签下了自己的代号和化名,然后按上了鲜红的手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接着是赵刚、陈参谋、老周,最后是林晓本人。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按印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仿佛在为这次冒险画上一个沉重而庄严的句号。
签署完毕,赵刚仔细地将所有协议收好,放入特制的防水防火文件袋中,加上铅封。
“所有直接参与‘影武者’行动及后续转运的队员,”林晓最后指示,“由张三和赵刚分别负责,进行单独谈话,强调纪律,并签署简化版但核心条款一致的保密承诺书。告诉他们,这是对‘鼹鼠’和所有牺牲战友的交代,也是对我们共同事业的最后一道保险。从此以后,‘黄金列车’只是一个森林里的传说,与我们任何人无关。”
“明白。”张三和赵刚同时应道。
会议结束,众人默默起身。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敲击窗板的声音密集如鼓点。每个人离开时,都感觉肩上的重量又增加了几分,那不仅仅是保密协议的法律和道德重量,更是一段必须带入坟墓的记忆,一份对不可言说未来的沉重承诺。
林晓独自留在汽灯旁,看着地图上那片被标注过的图林根森林。行动的尾声已然奏响,封口的程序已经启动。这笔由鲜血、胆略和运气换来的“火种”,如今被埋入了最深沉的寂静与秘密之中。
它能否在未来的某一天,冲破这厚重的封土,真正点燃复兴的火焰?没人知道。他们能做的,只是确保在那一刻到来之前,秘密不会泄露,火种不会熄灭,希望不会在黑暗中无声湮灭。
窗外的巴伐利亚夜雨,笼罩着战争结束前夕的欧洲,也笼罩着这个隐藏了太多秘密的农庄。而远在易北河畔的“东方旅”大营,以及万里之外风雨飘摇的故国,都对今夜此地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这便是“封口”的意义——让必要的阴影,停留在阴影之中。直到光明真正需要它们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