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笔的红灯还在闪，李阳的手指刚要移开发送键，整间书店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也不是爆炸，而是一种从书页里渗出来的震动。桌上的水杯晃了半圈，水面泛起细密波纹，像被看不见的手指轻轻敲击。林小满猛地抬头，铜铃在她掌心剧烈抖动，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响，随即裂开一道细缝。
“来了。”她低声说，没看任何人，只将光刃书签往腰间一插，迅速扫视四周。
陈砚已经站起身，手掌仍贴在桌面上。他闭着眼，眉头微皱，像是在听某种只有他能捕捉的声音。周予安瞬间出现在天花板下方，魂体微微发颤，双手张开，一层薄如蝉翼的灵光自他指尖蔓延而出，在长桌上方撑起一道弧形屏障。
下一秒，空气扭曲了。
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从门窗钻入，而是从书架缝隙、地板接缝、甚至翻开的书页中缓缓渗出。它不像是气体，倒像某种粘稠的液体，在空中缓慢流动，所经之处，灯光变得昏黄，书脊上的字迹开始模糊、剥落。
“它在吞噬文字。”陈砚睁开眼，声音低沉，“不只是攻击我们，它想抹掉这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林小满咬牙，右手按在柜台边缘，指尖划过一道符痕。地面应声亮起一圈淡青色光纹，将核心区域围住。这是她昨晚布下的最后一道防护阵，以三张纸条为引，借执念之力凝成。
黑雾撞上光圈，发出滋滋声响，像是烧红的铁浸入冷水。可那光圈也立刻开始龟裂，一道、两道、三道……
“撑不了多久。”她喘了口气，转向陈砚，“你说你能引动文脉，现在就是时候。”
陈砚没答话，只是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本边缘焦黑的小册子。他十指交扣，压在书页中央，闭目低语。刹那间，店内所有书籍仿佛被唤醒，书脊上的文字一颗颗浮起，如同萤火虫般在空中游走。它们并不乱飞，而是自发排列，形成一条条细密的线，交织成网，横贯整个空间。
黑雾撞上这张由文字织就的墙，速度明显减缓。
“有效！”周予安声音微颤，却带着一丝欣喜。
可就在这时，一股更强的压迫感袭来。黑雾中央忽然凝聚成数条触须状的东西，猛地抽打向文脉之墙。一声闷响，墙上裂开细缝，几颗文字崩散，化作灰烬飘落。
陈砚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它在反击。”林小满握紧铜铃，感受到其中残存的灵力正急速流失，“不能只靠防御，得打断它的节奏。”
她低头看向腰间的光刃书签——那是周予安用自身魂力注入而成，此刻正微微发烫。她抽出它，朝着地面狠狠一划。
光痕落地，瞬间延展成一道裂口般的印记。紧接着，几个模糊的身影从光芒中浮现。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有学生模样的少年，也有戴眼镜的老者，还有一个抱着涂鸦本的女孩。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林小满身后，身上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
是那些曾在读书会留下痕迹、后来悄然离世的人。
他们的执念未散，只是沉睡。而这一刀，唤醒了他们最后的回响。
“谢谢你们。”林小满轻声道，随即抬手，将心形书签抛向空中。
书签旋转着升到最高点，骤然炸开成一片光雨。每一滴光都落在一名残念肩头，像是披上了无形的战甲。他们齐步向前，迎向黑雾。
第一道触须撞上残念组成的防线，发出尖锐摩擦声。那名抱着涂鸦本的女孩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黑雾的瞬间，整个人化作一团明亮的火花，轰然炸开。冲击波逼退了近处的黑暗，文脉之墙趁机修复了一部分裂痕。
“有用！”周予安大喊，“它怕真实的记忆！”
林小满没时间回应。她看见另一侧的黑雾正在重组，这一次，形状更清晰了——像是一张巨大的嘴，正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诵读什么。
她心头一紧。
“陈砚！它在念什么东西！”
陈砚猛然睁眼，瞳孔收缩：“是篡改过的文本……它在用虚假的语言重构现实！快打断它！”
林小满冲向长桌，抓起一支钢笔，咬破手指，在桌面迅速画下一段逆转符。她的动作极快，可每写一笔，手臂就像被重锤砸中一次。等最后一个笔画完成，她几乎跪倒在地。
“周予安！送它进去！”
周予安立刻俯冲而下，双手捧起那团符光，不顾魂体剧烈震荡，直接撞向黑雾中心。
轰！
整间书店剧烈摇晃，书架倒塌两排，玻璃柜碎裂。黑雾翻滚着后退，那张“嘴”的形态瞬间溃散。文脉之墙重新稳固，残念们虽已消散大半，但仍有两三人坚持站立，守护在陈砚周围。
林小满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她抬起手，发现铜铃上的裂纹更深了，几乎要断成两截。
陈砚艰难地站起身，手中古籍已烧去一角。他看着林小满：“还能再撑一次共鸣，但不能再拖了。”
林小满点头，挣扎着爬起。她望向周予安，见他漂浮在半空，魂体比之前更加透明，连轮廓都在微微颤抖。
“你还行吗？”她问。
周予安转过头，笑了笑：“你说过……执念不灭，亦可为灯。我这盏灯，还没熄呢。”
他双手缓缓举起，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光。那光不强，却纯净得如同初雪。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张从未示人的旧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这是周予安生前写下的告白，被他藏在课本夹层，直到死后才被林小满找到。
她将纸条高高举起，对着空中大喊：“周予安，你的名字有人记得！你的喜欢，有人听见了！”
纸条在空中燃烧，化作金色火焰，直冲屋顶。
那一瞬，所有残存的书籍同时翻动，一页页文字飞出，与火焰交融，形成一道螺旋上升的光柱。陈砚双手猛拍地面，文脉之力顺着光柱反冲而上，狠狠撞进黑雾核心。
黑雾发出一声类似撕裂布匹的声响，猛地向内收缩，随后炸开成无数碎片，像被风吹散的灰烬，消失在空气中。
书店恢复安静。
灯光依旧闪烁，但不再昏黄。书架歪斜，地面狼藉，可那股压迫感消失了。
林小满踉跄一步，扶住桌子才没倒下。她低头看铜铃，发现它终于断成了两截，只剩一丝微弱的光连接着。
陈砚坐在地上，靠着书堆，呼吸沉重。他手中的古籍只剩半本，封面焦黑如炭。
周予安缓缓降落在他们面前，魂体只剩淡淡轮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好像……快不行了。”
林小满伸手想碰他，却穿了过去。
“不会的。”她说，“你答应过要看到结果的。”
周予安笑了笑，目光落在远处那本漫画版古诗集上。书页无风自动，翻到了中间一页，画着一个男孩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攥着一封信，背影孤单。
“其实……我不后悔。”他说，“至少现在，有人知道我心里有过谁。”
他的声音越来越淡。
林小满紧紧握住断铃，指甲掐进掌心。
陈砚忽然抬头，盯着门口方向。
“不对。”他声音沙哑，“太安静了。”
林小满猛地转身。
只见门外的地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从街道一路延伸进来，停在门槛前。
那不是人踩出来的。
每一枚脚印的形状，都像是一本书被重重摔在地上后留下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