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又是一声。
极其轻微，带着水珠滴落的空灵，却又比水滴更沉、更实，清晰地穿透溶洞内单调的潺潺水声，从那片牛角灯无法企及的、深邃的黑暗中传来。
林皓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死死攥住小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睡意和疲惫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响驱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如同实质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睛努力适应着那片浓稠的黑暗，耳朵竖起着，捕捉着任何后续的动静。
溶洞深处，是更广阔的水域，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巨兽，蛰伏在那里，沉默而危险。那声响，是偶然坠落的钟乳石碎块？还是……某种栖息在黑暗中的生物？抑或……最坏的情况，这里并非只有他和韩老？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除了持续的水流声，再无其他异响。仿佛刚才那两声，只是他过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他不敢放松。冯铁山小队全军覆没的教训太过惨烈，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他维持着准备暴起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阴影里的石雕。
就在这时，洞口藤蔓处传来熟悉的窸窣声。是韩老回来了。
韩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洞口，他依旧悄无声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山魅。他刚踏入溶洞，脚步便微微一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全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林皓，又瞥了一眼他死死盯着的黑暗深处。
“怎么了？”韩老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似乎并未感到意外。
“有……有声音。”林皓的声音干涩，目光未曾离开那片黑暗，“从里面传来的……像石子落水。”
韩老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提着牛角灯，缓步走到林皓身边，将灯光朝黑暗深处探了探。昏黄的光晕向前延伸了数尺，照亮了更多湿滑的岩壁和泛着幽光的水面，但更深处，依旧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是‘石龙子’吧。”韩老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这洞深处水潭里，住着几条，年头不短了。偶尔弄出点动静，不稀奇。”
石龙子？大鲵？林皓知道这种生物，形似蜥蜴，叫声如婴啼，常居于幽暗山涧。若真是如此，倒也能解释那声响。
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这溶洞处处透着古怪，韩老的身份也迷雾重重，他无法仅凭一句话就完全安心。
韩老似乎看出了他未尽的疑虑，却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将牛角灯放在灶台边，开始熟练地生火。他用火折子引燃干燥的苔藓，再加入细小的枯枝，很快，一小堆篝火在灶坑里跳跃起来，驱散了溶洞内部分阴寒潮湿的气息，也带来了更多光明。
火光映照下，韩老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深邃。
“你这伤，虽控制了炎症，但失血太多，伤了根本。”韩老一边往一个小陶罐里舀水，一边说道，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光靠外敷草药不够，得用点猛药，把元气提起来。不然，你撑不到走出去的时候。”
他从药篓里取出几个林皓从未见过的、形态奇特的根茎和干枯叶片，用小刀仔细切碎，投入陶罐中。一股比之前所有草药都更加浓郁、甚至带着一丝辛辣刺鼻的气味在溶洞中弥漫开来。
林皓看着韩老忙碌的背影，心中的警惕与感激交织。这个老人救了他，给了他栖身之所，此刻还在为他熬制药汤。但那份超然的平静和这处处透着不寻常的溶洞，又让他无法完全信任。
“韩老……”林皓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道，“您对这山里……好像特别熟悉。包括这个洞……”
韩老搅动药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说道：“活了大半辈子，都在这一片山里转悠。哪个山头有几棵树，哪条沟里有几眼泉，心里都有本账。”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至于这个洞……算是半个家吧。”
半个家？林皓心中一动。难道韩老并非偶尔来此歇脚，而是长期隐居于此？那些灶台、陶罐、干草铺……都是他生活的痕迹？
“那……您一个人住在这里？”林皓继续追问。
韩老沉默了片刻，陶罐里的药汤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那辛辣的气味更加浓郁。就在林皓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后的沙哑：
“以前……不是一个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中那深沉的孤寂和未尽的往事，却让林皓的心微微触动。每个人都有故事，尤其是在这乱世。
药汤熬好了，韩老将墨黑色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药汁倒入一个粗陶碗里，递给林皓。
“趁热喝了。会有点难受，忍着点。”
林皓接过碗，看着碗里那如同深渊般的药汁，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药汁入口极其苦涩，还带着一股灼烧般的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让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但很快，一股热流从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甚至连左臂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许。这药，果然霸道！
“谢谢……”林皓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由衷地说道。
韩老摆了摆手，坐在火堆旁，拿起一根枯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篝火。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后生，”韩老突然开口，目光依旧看着火焰，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外面的那些人……是在找你吧？带着那个盒子。”
林皓心中猛地一凛，刚刚因药力带来的些许暖意瞬间消散。他下意识地再次按住了胸前的帆布包，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韩老没有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老夫虽然不同外事，但眼睛还没瞎。那些在林子里转悠的生面孔，带着家伙，不是山里的路数。你身上的伤，是枪伤。你护着那盒子的样子……像护着自己的命。”
他抬起眼，那双清澈而沧桑的眼睛终于看向了林皓，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那里面装的……不是寻常物事，对不对？”
溶洞内陷入了沉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流的潺潺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皓与韩老对视着，大脑飞速运转。承认？还是否认？这个神秘老人，到底知道多少？他的目的是什么？
最终，对使命的忠诚压倒了个人的安危顾虑。他不能冒任何可能泄露秘密的风险，哪怕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
“韩老，”林皓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您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不尽。但关于这盒子里的东西，请恕我不能相告。知道得越多，对您……越危险。”
他紧紧抱着帆布包，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如果韩老强行要看，或者有任何不利的举动，他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毁掉样本！
然而，韩老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林皓的回答，韩老脸上并没有出现被冒犯或者好奇的神色，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他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篝火，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水流声掩盖：
“不知道……也好。不知道，才能活得长久些……”
这话语中的苍凉和无奈，让林皓为之一怔。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明显不同于之前“石龙子”弄出的、更加响亮清晰的水声，猛地从溶洞深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快速游动的划水声！
林皓和韩老同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黑暗深处！
这一次，绝非幻觉！那黑暗的水潭里，肯定有东西！而且，个头不小！
韩老的反应极快，他一把抓起靠在岩壁上的木杖，另一只手迅速从药篓底部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造型奇特的短柄药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待在火边别动！”韩老低喝一声，将牛角灯提起，光影晃动，一步步谨慎地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逼近。
林皓也握紧了小刀，心脏狂跳。他紧紧盯着韩老的背影和那片躁动起来的黑暗水域，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这个看似安全的溶洞，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而洞外的危险，也从未真正远离。
就在溶洞内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在溶洞入口外，那片被藤蔓巧妙遮掩的山坡上，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地搜寻着。为首的黑鱼，手里拿着一个罗盘状的东西，指针正微微颤抖着，指向藤蔓覆盖的岩壁方向。
他脸上露出一丝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对身后的日军特务和土匪说道：
“找到了……‘信标’的信号就在这后面！那小子……肯定就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