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
两声沉闷的落水声在溶洞深处的黑暗中响起,迅速被身后追兵的叫嚣和杂乱的脚步声掩盖。
冰冷刺骨!
这是林皓入水后的唯一感觉。潭水仿佛千万根冰针,瞬间刺透了他早已湿透、褴褛的衣衫,狠狠扎进皮肤,直透骨髓。他重伤的左臂被冷水一激,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忍不住张开嘴,却猛地灌入了一口腥甜浑浊的冷水,呛得他眼前发黑。
“跟上!”韩老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水波的震动。
林皓拼命踩水,勉强浮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篝火的光亮已经被曲折的岩壁阻挡,这里几乎是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身后溶洞深处隐约传来的、被水波扭曲的光影和人声,提示着危险的逼近。
他看不清韩老在哪里,只能凭借声音和一股求生的本能,用还能活动的右臂奋力划水,双腿拼命蹬踏,跟着前方那细微的水声向前。
“他们跳水了!妈的!追!”黑鱼气急败坏的吼声从后面传来,伴随着几声枪响,子弹“噗噗”地射入水中,激起的水花溅在林皓脸上,带来死亡的寒意。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林皓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四肢,无视左臂撕裂般的疼痛,拼命向前游去。怀里的帆布包浸水后变得异常沉重,像一块巨石拖拽着他下沉,但他丝毫没有松开的念头。
前方引路的韩老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的方向也丝毫没有犹豫。水声引导着林皓绕过几块水中矗立的礁石,水流开始变得急促,一个隐藏在岩壁下方、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水道出现在眼前。水道内漆黑一片,仿佛巨兽张开的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憋足气,潜下去!水道不长,前面就是出口!”韩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跟着水流走!”
说完,韩老深吸一口气,身影猛地向下一沉,消失在水面之下。
林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火把光亮和叫骂声,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吸了一大口气,猛地扎入水中!
冰冷和黑暗瞬间将他完全吞噬。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绝对的寂静,只有水流在耳畔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自己心脏因恐惧和缺氧而疯狂擂动的声音。他紧闭双眼,右手死死捂着口鼻,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双腿凭借本能拼命打水,顺着那股强大的吸力向前冲去。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树叶,身不由己。岩石粗糙的表面偶尔擦过他的身体,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肺部的空气在迅速消耗,火烧般的灼痛感从胸腔蔓延开来,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要张嘴呼吸,但理智死死地压制着这股冲动。
他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父亲的遗愿,帆布包里的秘密,韩老的舍身相助……还有那些死去的同志……无数画面在他缺氧的脑海中闪过,化作最后一股支撑的力量。
就在他感觉肺部即将炸裂,意识开始模糊的边缘。
“哗啦!”
前方猛地一亮(尽管依旧昏暗),一股力量将他推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的感觉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条更为宽阔的地下河道中,水流依旧湍急,但头顶不再是压抑的岩壁,而是可以看到稀疏的星光和朦胧的月色,透过某些裂隙洒落下来。
他出来了!从那个死亡的溶洞里出来了!
“快!到这边来!”韩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林皓奋力游到岸边,那里有一片浅浅的砾石滩。韩老已经先他一步上岸,正半跪在地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同时伸手将筋疲力尽的林皓拉了上来。
一离开冰冷的水体,林皓便彻底脱力,瘫倒在冰冷的石滩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河水从他身上流淌下来,在身下汇成一小滩。左臂的伤口经过冷水和剧烈运动的双重折磨,此刻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一阵阵麻木的钝痛不断传来。
他侧过头,看向他们逃出来的方向。那面岩壁下方,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水流涌出的洞口,黑沉沉一片,完全看不出里面连通着一个巨大的溶洞,更看不出后面还有紧追不舍的敌人。
溶洞内的火光和人声已经彻底听不见了,只有这条地下河永不停歇的奔流声,以及风吹过山谷缝隙的呜咽。
暂时……安全了?
“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过来。”韩老喘匀了气,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的药锄不知何时已经收好,那根木杖也依旧握在手中,“那条水道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水下潜行那段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林皓心中稍定,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脱力和左臂的剧痛而失败。
韩老走过来,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左臂。绷带早已被水浸透,散开,露出下面红肿外翻、触目惊心的伤口,被水泡得有些发白。
“伤口恶化了。”韩老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必须尽快重新处理,不然你这胳膊保不住,人也得交代在这里。”
林皓脸色苍白,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泛着青紫色,他虚弱地点了点头:“有劳……韩老了。”
韩老没再多说,示意林皓靠着一块岩石坐好。他快速从自己随身的一个防水的油布包里取出一些干净的布条和几个小瓷瓶。他先是用干净的布蘸着随身携带的烧酒(一种高度蒸馏酒,常作消毒之用)仔细清洗了林皓的伤口,剧烈的刺痛让林皓浑身肌肉紧绷,冷汗直冒,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清洗完毕,韩老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些暗绿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口,带来一阵奇异的清凉感,竟然瞬间压制了那股火辣辣的疼痛。随后,他又取出另一种黑色的膏状药物,涂抹在周围红肿的皮肤上,最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整个处理过程干净利落,手法娴熟,远超寻常乡野郎中的水准。
“暂时稳住了。”韩老包扎完毕,沉声道,“但这药只能顶一时,你必须尽快得到更妥善的治疗,而且不能再沾水,不能再剧烈活动。”
林皓感受着左臂传来的清凉和包扎后的稳固感,心中对这位神秘的老者充满了感激:“韩老,救命之恩,林皓没齿难忘!”
韩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站起身,望向河谷的下游方向,星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冷硬:“这条河会流出山,通往三十里外的野三关。到了那里,才算暂时脱离险境。”
三十里!对于此刻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林皓而言,这无异于一段天文数字般的路程。而且,黑鱼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很可能在出山的各个路口设下埋伏。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林皓用右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湿透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发抖。他看了一眼怀中依旧紧紧抱着的帆布包,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走吧。”他嘶哑着声音说道,目光投向黑暗的下游,“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走下去。”
韩老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点了点头,拄着木杖,率先沿着砾石滩,向着下游走去。
夜色深沉,河谷中风声呜咽,水流奔腾。两道疲惫而坚定的身影,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踏着冰冷的河水与碎石,一步一步,隐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