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鸡肉混合着挖来的块茎,在陶罐里熬成了浓稠的肉汤。没有盐,味道寡淡,但对急需营养的林皓而言,已是难得的滋补。热汤下肚,驱散了地窖带来的阴寒,也让他虚软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
阿七沉默地吃着,目光却不时扫过门口渐暗的天色,像是在计算着时间。他吃得很快,几乎是囫囵吞咽,随后便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东西。
那几包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被他重新捆扎结实,一些不便携带的瓦罐、干草则被推到角落,尽量消除有人停留的痕迹。他动作麻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在危险中求生存的谨慎。
“能站起来吗?”他收拾妥当,走到林皓面前,声音低沉。
林皓深吸一口气,用右臂撑着墙壁,咬紧牙关,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撑离地面。双腿依旧发软,左臂传来的牵扯感让他额头冒汗,但他终究是站稳了。“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竭力压制后的微颤。
阿七没说什么,只是将林皓那根木杖递还给他,然后将自己那柄磨得锋利的柴刀别在腰后,又将一个较小的、装着剩余食物和清水的包袱斜挎在肩上。
“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别掉队。”他的指令简洁而冰冷,不容置疑。
林皓重重点头,将怀中帆布包的带子又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死死系紧。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雨后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在流云间时隐时现,投下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鸦鸣坳沉入一片墨色的死寂,那些破败屋舍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蹲伏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阿七没有走坳口那条看似明显的路,而是带着林皓,绕到石屋后方,钻进了一片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茂密的刺藤丛。他仿佛对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精准地找到那些被植被掩盖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林皓紧跟在他身后,拄着木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的腐叶和泥泞吸吮着他的脚步,发出细微的噗嗤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左臂的伤口随着身体的晃动,不断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他只能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阿七那个模糊的、几乎要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上,拼命调动着体内残存的所有力气,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们穿过刺藤丛,沿着一条干涸的、布满滑腻鹅卵石的溪床下行了一段,然后又攀上一段陡峭的、需要手脚并用的碎石坡。每一次攀爬,对林皓都是巨大的考验。他只能用一只右手和双腿发力,左臂无力地垂着,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坠下去。阿七偶尔会停下来,在他几乎力竭时,沉默地拉他一把。
山林里的夜并不平静。远处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凄厉悠长,近处灌木丛中不时有小型动物被惊动,仓皇窜逃的窸窣声此起彼伏。每一种声音都让林皓的心弦绷紧一分。他不知道黑鱼的人是否还在附近,是否正潜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阿七的感知却像野兽般敏锐。有一次,他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林皓立刻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过了好一会儿,阿七才压低声音道:“风里有烟味,很淡,不是猎户的火塘。”他改变方向,带着林皓绕了一个大圈,避开了那片区域。
还有一次,他们险些与一队夜间行军的野猪遭遇。隔着几十步远,就能听到那粗重的喘息和獠牙刮蹭树干的声音。阿七拉着林皓迅速趴伏在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下,一动不动,直到那群山林里的霸主喧闹着远去。
林皓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脸颊贴着腐烂的树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与这些实实在在的危险相比,身体的疼痛和虚弱似乎反而被暂时忘却了。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片看似沉寂的大山深处,危机无处不在。
不知走了多久,林皓感觉自己的体力再次逼近极限,肺部火辣辣的,双腿如同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向前迈动。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时,前方的阿七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崖脚下,崖壁上垂挂着茂密的藤蔓,如同绿色的瀑布。阿七拨开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藤蔓,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仅能容人弯腰进入的狭窄洞口。
“进去。”阿七简短地命令道。
林皓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力气,钻进了洞口。里面是一片不大的空间,干燥,没有外面那般刺骨的寒意,空气中带着泥土和岩石的气息。
阿七也跟着钻了进来,他将藤蔓重新整理好,遮蔽住洞口,然后才摸索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
微弱的光晕照亮了这个临时的避难所。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浅洞,不大,但足够容纳两三人蜷缩歇息。洞底是干燥的沙土,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堆不知何时留下的、早已冷透的灰烬。
“这里暂时安全。”阿七将火折子凑近那堆灰烬,引燃了一些准备好的、干燥的细枝,升起一小堆足以驱散黑暗和部分寒意的篝火。“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林皓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洞壁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左臂的伤处更是如同被无数根针反复刺扎。
阿七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水囊递给他,然后又从包袱里取出那块剩下的、硬邦邦的杂粮饼,掰了一半给他。
林皓接过,小口地喝着水,艰难地咀嚼着干硬的饼子。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疼痛让他几乎感觉不到饥饿,但他知道,必须吃下去。
火光跳跃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洞外,是深沉无边的山野黑夜,以及潜藏在黑夜中所有未知的危险。
他们暂时甩掉了追兵,找到了一个喘息之所。
但林皓知道,这只是逃亡路上的一个逗号。
天一亮,更加艰难的路,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