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熄灭后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瞬间吞没了洞内的一切。猴子伏低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洞壁,右手死死攥着猎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肩和后背的伤口在骤然绷紧的肌肉牵拉下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伤兽,捕捉着洞口方向的任何一丝异动。
苏宛之也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挪到林皓身边,用身体护住他,左手轻轻按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右手则摸向了腰后的勃朗宁手枪。洞内死寂,只有三人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洞外隐约传来的、呜咽般的风声。
刚才那声“咔哒”轻响,仿佛石子滚落,又像是枯枝折断,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是风吹动洞口石块?是觅食的小动物?还是……最坏的可能,有人!
猴子凝神倾听了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后续的声响,没有脚步声,没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依旧。
难道真是听错了?或者只是山风吹落的碎石?
不能大意。猴子对苏宛之做了一个“保持不动”的手势,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着洞口方向匍匐移动。他的动作极慢,极轻,每挪动一寸,都先用手掌和手肘试探地面,避免触碰到任何可能发出声响的石子或杂物。
洞口那点微弱的、被藤蔓过滤后的天光,在黑暗中形成一个模糊的、不规则的亮斑。猴子隐藏在亮斑边缘的阴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被藤蔓遮掩的缝隙。
藤蔓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光影斑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又等待了约莫两三分钟,猴子终于确认,至少洞口附近暂时没有危险。但他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这声异响来得太突兀,在这敏感的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致命的预兆。
他缓缓退回洞内深处,摸到苏宛之身边,压低声音道:“外面暂时没动静。但这里不安全了,那声响不是偶然。”
苏宛之的声音带着颤抖:“会不会……是那些土匪……或者‘影傀’找到这里了?”
“有可能。”猴子沉声道,语气凝重,“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但不管是什么,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林皓怎么样?”
苏宛之摸索着再次探了探林皓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声音充满了绝望:“更烫了……呼吸也越来越弱……猴子,没有药,他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黑暗中,猴子能听到苏宛之压抑的啜泣声。他心中同样沉痛,但此刻他必须冷静。他是这支濒临崩溃的小队目前唯一还能勉强保持行动力和判断力的人。
“我们不能放弃。”猴子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先给他处理伤口,尽我们所能。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
苏宛之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在猴子的协助下,她借着洞口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勉强能分辨一些轮廓),摸索着重新为林皓清洗了左臂那可怕的伤口。没有清水,只能用最后一点带着湿气的布条小心擦拭。腐肉和脓液的气味令人作呕。苏宛之将最后一点草药粉末全部撒了上去,再用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
猴子则继续用冷水(水囊里最后一点)浸湿布条,为林皓擦拭身体降温。林皓的身体滚烫得如同火炭,布条敷上去很快就变得温热。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已精疲力竭,瘫坐在冰冷的洞底,靠着石壁剧烈喘息。洞内重新陷入沉默,只有林皓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挣扎。
希望在哪里?猴子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千辛万苦找到了这个山洞,却可能只是换了一个稍大一点的坟墓。林皓命悬一线,外面追兵环伺,他们弹尽粮绝,伤员累累……
不!不能这么想!
猴子猛地甩了甩头,将那些消极的念头强行驱散。老康用命换来的机会,陈望归可能的牺牲,苏宛之拼死守护的坚持……还有他自己一路搏杀所流的血,绝不能白费!
他摸索着,重新点燃了那半截蜡烛。昏黄的光芒再次亮起,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苏宛之苍白憔悴却依旧执拗的脸,和林皓那灰败却年轻的容颜。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猴子看着跳动的烛焰,声音低沉而缓慢,“林皓需要药,必须的药。我们必须想办法弄到。”
“去哪里弄?”苏宛之苦笑着,“这深山老林,连个鬼影都难见……”
猴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洞内深处那些幽暗的岔路上。老者说过,这个山洞很深。“这个洞,你了解吗?里面有什么?会不会有别的出口?或者……藏着什么东西?”
苏宛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之前只听师兄提起过这个备用地点,具体并不清楚。”
猴子站起身,拿起蜡烛,对苏宛之道:“你看好林皓,我进去探探。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小心。”苏宛之叮嘱道,眼中满是担忧。
猴子点点头,举着蜡烛,朝着主洞室深处的一条较为宽阔的岔路走去。烛光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洞壁在晃动的光影中显得嶙峋诡异。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
岔路蜿蜒向下,坡度平缓。猴子走得很慢,很小心,耳朵竖着,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后左右。洞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水渍和苔藓,头顶有钟乳石垂下。这里显然是个天然形成的溶洞系统。
走了约莫二三十米,前方出现了岔路,一左一右。猴子选择了左边那条,继续深入。又走了十几米,洞道突然变得狭窄,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穿过这段狭窄处,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比外面主洞室略小、但更加干燥的洞厅。
烛光扫过洞厅,猴子眼睛猛地一亮!
只见洞厅一侧的石壁下,竟然堆放着一些杂物!几个落满灰尘的破陶罐,几捆早已腐朽的绳索,还有……一个半埋在碎石和尘土里的、看起来很结实的藤条箱子!
这里有人待过!而且不是最近,那些灰尘的厚度显示已经废弃了很久。是以前猎户们存放东西的地方?还是更早的什么人所留?
猴子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快步走过去,小心地拂去藤箱上的积灰。箱子没有上锁,只是用藤条简单捆着。他解开藤条,掀开箱盖。
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涌出。箱子里东西不多,但看到里面的物品时,猴子的心跳骤然加速!
几件叠放整齐、虽然陈旧但保存尚可的粗布衣物;一小包用油纸包裹、已经硬得像石头、但显然是食物的东西(可能是肉干或面饼);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最让猴子激动的是,箱子角落,竟然躺着两个粗陶小瓶!瓶口用木塞紧紧塞着!
是药吗?
猴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陶瓶,拔开木塞,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混合着麝香、冰片和其他几味草药的味道传来,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气味有些淡薄和变异,但猴子认得,这似乎是某种治疗外伤、化瘀止血的膏药气味!虽然不是盘尼西林,但绝对比他们手头那些草药粉末要强得多!
另一个陶瓶里,则是一些褐色的、干瘪的根茎状东西,气味辛凉,似乎是某种清热解毒的药材。
宝藏!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这无疑是雪中送炭的宝藏!
猴子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快速检查了一下铁皮盒子,里面是几块火石和一小截受潮的蜡烛。他将两个陶瓶、那包硬食物、火石蜡烛以及两件看起来相对干净厚实的衣物包好,迅速返回主洞室。
当他把东西放到苏宛之面前时,苏宛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看到那两个陶瓶,她颤抖着手接过,仔细闻了闻,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是药!虽然年头久了,药效可能打了折扣,但绝对是上好的金疮药和清热散!”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快!给林皓用上!”
有了这些意外发现的药品,两人精神大振。苏宛之小心翼翼地刮下一些膏药,混合着那褐色根茎碾成的粉末,重新给林皓的伤口敷上。又将一点点清热散的粉末用水化开(用最后一点水),试图给林皓灌下去。
也许是真的对症,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林皓的生命力足够顽强,敷上新药后不久,林皓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虽然依旧高烧昏迷,但至少没有再继续恶化。
猴子将找到的硬食物掰开一点,自己和苏宛之分食。食物虽然干硬难以下咽,但实实在在地补充了体力。他又将那件厚实些的衣服给林皓盖上,另一件递给苏宛之。
暂时的危机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有了这点药品和食物,他们或许能多撑一两天。
然而,就在这刚刚升起一丝微薄希望的寂静中,洞口方向,那被藤蔓遮掩的缝隙处,极其突兀地,再次传来了一声清晰的、金属刮擦岩石的轻响!
“嚓!”
这一次,绝对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
猴子瞬间吹灭蜡烛,猎刀和手枪同时握在手中,眼神冰冷地刺向洞口。
苏宛之也猛地握紧了枪,将林皓紧紧护在身后。
黑暗重新降临。洞外,夜风似乎也停止了呜咽。
死寂中,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明显戏谑和杀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透过藤蔓的缝隙,清晰地传了进来:
“里面的老鼠……游戏,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