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薄雾如纱笼罩着西南边陲的小镇。
一架私人飞机悄然降落在偏远军用改民用的小型机场,舷梯放下时,晨风卷起一片尘土。
苏倾月一袭素色长裙外罩风衣,踩着一双低跟短靴率先走下飞机。
她抬手扶了扶耳侧碎发,目光扫过远处青山环绕的小镇轮廓,眸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傅司寒紧随其后,黑色大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刃,眉宇间冷峻未散,却在落地瞬间不动声色地靠近她半步,将她护在内侧。
五哥苏景行早已带着伪装成旅游团的特勤小队等候多时。
他摘下墨镜,低声汇报道:“修车铺周围三公里已布控,无人进出异常。目标人物陈砚舟今早六点准时开门营业,活动轨迹正常。”
“很好。”苏倾月轻点头,指尖不自觉摩挲着随身携带的旧相册封面——那张泛黄合影就藏在里面。
他们步行前往“老工匠”修车铺,沿途是斑驳的老墙与爬满藤蔓的铁门。
还未走近,便听见金属敲击声清脆作响,节奏沉稳,仿佛某种暗语。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栅门,一股机油混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一辆经典款红旗轿车底盘下,手中扳手一下下敲打着零件,动作熟练而缓慢。
苏倾月脚步一顿,傅司寒亦随之停步。
她缓缓上前,在老人身旁蹲下,从包中取出那张被岁月浸染得微微发脆的合影,轻轻放在油污的地面上。
画面定格:少年傅司寒站在母亲身侧,神情尚带稚气,而一名年轻军人立于身后,肩扛步枪,目光警觉如鹰——正是年轻的陈砚舟。
敲打声戛然而止。
老人缓缓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双眼浑浊却骤然颤动。
他盯着照片看了足足十几秒,忽然伸手颤抖地抚上自己胸口,像是要确认心跳是否真实。
“我还以为……这辈子等不到这个信物。”他的声音沙哑哽咽,眼眶瞬间通红,“少爷……你还活着,夫人若知道,该多好啊……”
傅司寒站在原地,脊背绷直如弓弦。
他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这张照片的存在,更未曾想过,父亲当年亲手放逐的“叛徒”,竟一直守着这份执念等了十几年。
苏倾月静静看着老人,语气温和却不容错乱:“陈叔,我们不是来追责的。我们想听真相——关于那一夜,关于我公公为何要你走,又留下了什么。”
陈砚舟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将照片小心收进贴身口袋,然后缓缓站起身,拍去裤腿上的灰尘。
“住处太敞,说话不方便。”他说,“夜里再说。”
黄昏时分,他们在镇上一家偏僻客栈落脚。
房间简陋,木质窗框吱呀作响,灯泡忽明忽暗。
直到深夜,确认四周无监听设备后,陈砚舟才终于开口。
“政变前夜,老爷单独召见我。他没解释,只说了一句话——‘若我保不住她,你就带着真相活下去。’”老人眼神深远,“第二天,我就被宣布‘叛逃’,所有档案清除,家人被迫迁离。可就在出发前,他亲自将一只军用背包塞进我手里,说‘别打开,等值得信任的人来找你时再看’。”
他从随身破旧帆布包中取出一个密封防水袋,层层剥开,最终拿出一枚微型录音笔和一本账本复印件。
“这里面记录了资金流向、会议录音,还有——一份名单。”陈砚舟一字一顿,“那些表面忠心耿耿的老臣,实则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瓜分傅家权力。他们称自己为‘影子股东’。”
苏倾月接过资料,快速翻阅,目光忽然顿住。
名单末尾三个名字赫然在目——正是近期联合做空傅氏集团、试图逼宫董事会的资本联盟核心人物!
她瞳孔微缩,脑海中电光火石般串联起线索:这些公司背后股权结构复杂,但五哥昨晚的排查显示,其中两家曾接受苏家大伯秘密注资……
这不是偶然的商业狙击。
这是蓄谋已久的清算,是一张横跨两代豪门的利益巨网,从她被抱错那一刻起,就已经悄然织就。
她抬头看向傅司寒,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换婴案从来不只是为了夺走我的身份。它是整盘棋的第一步——让苏家内耗,让傅家孤立,最终为这些人铺路。”
傅司寒盯着那份名单,眼神如寒潭深渊。
良久,他低声道:“他们以为我和父亲一样,孤家寡人,无援无依。”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苏倾月身上,漆黑眼底燃起一道久违的光。
“但他们忘了。”他嗓音低沉却坚定,“我现在有她。”
窗外夜风穿堂而过,吹动窗帘一角。
陈砚舟望着这对年轻人,忽然笑了,苍老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欣慰。
临别前,他独自叫傅司寒留下。
昏黄灯光下,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旧铜哨,递向他。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他说,“她说——若有一天你听见这声音,就说明有人真的愿意为你停下脚步。”次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小镇的青石板路泛着微光。
苏倾月站在修车铺外,风衣下摆在晨风中轻轻摆动,目光落在傅司寒身上——他正与陈砚舟低声交谈,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丝罕见的凝滞。
陈砚舟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古旧铜哨放入傅司寒掌心。
铜色斑驳,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哨身刻着极细的莲花纹路,仿佛承载过无数无声的守望。
“你母亲临走前说,”老人声音沙哑,一字一顿,“若有一天你听见这声音,就说明有人真的愿意为你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苏倾月,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一丝光亮,“她做到了。”
傅司寒指尖收紧,铜哨嵌入掌纹,像是某种宿命的烙印悄然归位。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那一瞬,冷峻眉宇间裂开一道细微缝隙,泄露了深埋多年的孤寂与震动。
返程路上,私人飞机穿破云层,舷窗外是翻涌的银白苍穹。
苏倾月坐在窗边,余光瞥见傅司寒靠在座椅上,指节修长的手一遍遍摩挲着那枚铜哨,动作轻得近乎虔诚,却又带着一种隐忍的执拗。
她心头一软,忽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温热的掌心贴住冰冷的金属,也贴住了他紧绷的神经。
“你爸没教你信任,”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精准插入他心门最深处的锁孔,“但他给你留了个机会。”她顿了顿,眸光清亮如星火,“现在,轮到我陪你用一次。”
傅司寒微微侧头,黑瞳映着她温柔而坚定的脸庞,喉结微动,终是反手将她的手牢牢扣住,不再松开。
可命运从不给人喘息的间隙。
抵京当夜,华灯初上,苏宅灯火通明。
苏倾月刚换下风衣,阿阮的电话便打了进来,语气从未有过的凝重:“小姐,老祠堂……出事了。”
她赶到时,祠堂大门虚掩,香火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
供桌上的族谱摊开着,每一页都被泼洒上暗红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经化验,那是动物血混合铁锈——象征“血脉污染”。
更令人心悸的是,香炉底部压着一张烧焦边的纸条,纸面蜷曲发黑,仅写着两个力透纸背的字:
还债。
苏倾月立于案前,指尖轻抚那二字边缘,眼神骤然沉静。
她想起母亲日记里那段话——老太太晚年信佛,抄经必用特制朱砂墨,色泽鲜红却不褪,遇水不溶,唯独经年氧化后会泛出这般暗褐之色……
而这字迹,笔锋收尾处微微上挑,是旧式闺秀特有的写法。
一个早已“病逝”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习惯。
她缓缓抬头,望向傅司寒,唇瓣轻启,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
“动手的,不是外人。”
“是家里那个……‘死而复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