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狮驼岭,如同一头匍匐在天地间的太古凶兽,每一块山石都仿佛是其狰狞的鳞甲,每一处洞窟都是其呼吸的孔窍。妖风呼啸,卷动着浓得化不开的腥臊血气与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墓穴般的腐朽气息。
孙悟空所化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滑翔在阴影之中,那双锐利的火眼金睛早已锁定了目标——一队刚从主路岔入偏僻小径、骂骂咧咧的巡山小妖。这队小妖约莫十来个,多是狼首人身,獠牙外翻,穿着粗糙的铁甲,手持锈迹斑斑的刀叉,为首的却是个打着哈欠、显得有些不耐烦的熊罴精。
“妈的,天天巡,夜夜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鸟不拉屎的后山有甚好巡的!”一个狼妖抱怨道,用刀背敲打着旁边的树干。
另一个接口,声音带着恐惧:“嘘!小声点!最近三位大王脾气越发暴躁,前日隔壁巡山队的黑狐精不就是多嘴了一句,被青毛大王一口吞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吐!”
熊罴精头目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听说是有不开眼的对头要来找麻烦,大王们才严令戒备的。要是出了纰漏,咱们都得变成大王们的点心!”
“对头?啥对头敢来咱狮驼岭撒野?”小妖们好奇又害怕。
“谁知道呢…反正上面让咱干啥就干啥…”熊罴精似乎也不甚了了,只是催促着队伍快走。
就在他们经过一处狭窄的、被巨大阴影覆盖的山坳时,最末尾的一个狼妖忽然觉得脖颈一紧,还没等他发出任何声音,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将他猛地拖入了旁边的黑暗之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前面的小妖毫无察觉。
黑暗中,孙悟空现出原形,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住那狼妖的喉咙,另一只手在其额头一拍,瞬间便以搜魂之术读取了这小妖零碎而充满恐惧的记忆碎片——主要是关于巡逻路线、口令、以及近期岭上紧张氛围和三位大王恐怖手段的信息。
“倒是省事了。”孙悟空撇撇嘴,摇身一变,已然化作了那狼妖的模样,连身上那件散发着汗臭和血腥味的破旧皮甲都一般无二。他将那真狼妖塞进一个石缝深处,略施禁制令其昏睡不醒,随即快步跟上那队即将走远的小妖。
“磨蹭什么呢!”熊罴精头目回头骂了一句。
“嘿嘿,头儿,撒了泡尿。”孙悟空学着那狼妖猥琐的腔调,赔着笑混入队伍末尾。
熊罴精也没多疑,嘟囔着“懒驴上磨屎尿多”,便继续带队前行。
孙悟空(现在是小妖“灰牙”)低眉顺眼地跟着,一双“狼眼”却滴溜溜地飞快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越是深入狮驼岭腹地,所见所闻越是令人心惊。
山道上,随处可见巨大的、非爪即蹄的印记,深深嵌入岩石,显示着此地主人那可怕的体魄与力量。两侧的崖壁上,开凿出了无数洞窟,里面闪烁着幽绿或血红的光芒,传出各种磨牙吮血、咀嚼骨骼的瘆人声响,以及小妖们醉酒后的狂嚎与争斗声。浓烈的妖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其中更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让孙悟空极不舒服的冰冷死寂感,如同精美的糕点上爬过一只无形的蛆虫。
巡逻的队伍极其密集,往往一队刚过,另一队就从岔路口冒出来,彼此用粗俗暗语对口令,稍有迟疑便会引来凶狠的盘问甚至攻击。孙悟空凭借变化之妙和搜魂得来的信息,倒是应付得滴水不漏。
他还注意到,许多小妖脸上并非只有凶悍,更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与疲惫,眼神麻木,仿佛随时会崩溃。显然,三位魔王近期的“暴躁”,让这些底层妖兵的日子极为难过。
途中,他们甚至远远看到了一处“刑场”——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堆积着小山般的白骨,几只巨大的、长着脓疮的秃鹫妖正在啃食着几具新鲜的、似乎是被处决的小妖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撕扯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带队的熊罴精都下意识地绕远了点,低声道:“快走快走!那是象爷麾下的‘清理队’…晦气!”
孙悟空眼神微冷,心中对这魔窟的厌恶又添几分。
约莫巡了半个时辰,队伍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峡谷入口。谷口被粗糙的巨大木栅栏封住,旁边歪歪斜斜立着一块石碑,刻着“秽谷”两个扭曲的大字,字迹呈暗红色,仿佛是用血书写而成。栅栏后面,雾气弥漫,那令人不安的冰冷死寂感从这里开始明显增强了数倍。
“好了,就巡到这儿。”熊罴精似乎对这里颇为忌惮,远远就停下脚步,“对着谷口喊三遍‘黑佛慈悲’,就算完事,赶紧走!”
小妖们如蒙大赦,连忙朝着那幽深的峡谷,有气无力地喊了三声“黑佛慈悲”,那声音在峡谷中回荡,显得异常空洞诡异。
孙悟空心中一动:“黑佛?”这与之前听到的词语对上了。他装作好奇,低声问旁边一个小妖:“兄弟,这谷里是啥地方?咋感觉阴森森的?”
那小妖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了看谷口,压低声音道:“灰牙你找死啊!敢打听这个!听说里面关着…关着大王们从外面弄来的‘宝贝’,邪门得很!靠近的小妖没一个能出来的!快走快走!”
熊罴精也催促队伍离开。
孙悟空却暗自记下了这个地方。他感知到,那令他猴毛倒竖的冰冷死寂气息,其源头似乎就在这“秽谷”深处!
完成巡逻任务,队伍开始返回。途经一处较为热闹的区域,像是妖兵聚集的营寨。许多刚刚换防下来的小妖正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旁,啃食着血淋淋的肉块,大声吹嘘着今日的“收获”(多半是吃了几个凡人或是杀了哪个倒霉同伴),或是抱怨着大王们的严苛。
孙悟空趁机脱离队伍,混入一群正在喝酒的狼妖中间,假意听着他们吹牛,实则在收集信息。
“...青毛大王今日又发怒了,一口吞了十几个伺候不周的蠢货!”
“黄牙象爷操练战阵更狠了,老子腿都快跑断了!”
“鹏魔王还是没见着影子,听说是在更高处闭关炼化什么…”
“炼化?我看是在守着那‘宝贝’吧?听说那玩意儿是从西边来的…”
“嘘!不想活了?敢议论这个!”
“怕什么…听说那‘宝贝’邪乎,大王们都想独占,最近都不太对付呢…”
“哼,要不是‘上面’有旨意,让他们暂时联手,这狮驼岭早打翻天了!”
零碎的信息汇入孙悟空耳中,逐渐拼凑出一些轮廓:三魔并非铁板一块,因那所谓的“宝贝”或“西边来的东西”而关系紧张,但又被某种更强的“上面”的旨意强行约束着。而这一切,似乎都指向那“秽谷”。
正当孙悟空想听得更仔细些时,营地忽然一阵骚动!
一股极其凶悍、暴虐的妖气如同狂风般席卷而来!所有小妖瞬间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
孙悟空也连忙跟着趴下,偷眼观瞧。
只见一名身高近三丈、浑身覆盖着青黑色鳞甲、头生独角、面目狰狞的妖将,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卫簇拥下,大步走入营地。这妖将气息强悍,竟似乎不比孙悟空之前遇到的那些天庭神将弱多少!
“都滚起来!”妖将声如破锣,充满戾气,“奉青毛大王令:即日起,各营抽调三成人手,加强‘秽谷’守备!再调一队人去‘血食坊’,加快炼制‘精气丸’!大王修炼到了紧要关头,急需补充!”
小妖们闻言,更是面如土色。去“秽谷”守备是九死一生,去“血食坊”…那更是将活人生生炼成丹药的邪恶之地!
妖将目光扫过全场,忽然落在孙悟空(灰牙)这群狼妖这边,随手一指:“你们这队,抽五个去秽谷!你,你,你…还有你,你!”他手指点过,恰好包括了孙悟空!
孙悟空心中暗骂,面上却只能装作惶恐不安,跟着另外四个哭丧着脸的狼妖站了出来。
那妖将不耐烦地挥挥手,自有他的亲卫上前,押着孙悟空等五个“倒霉蛋”,离开营寨,径直朝着那令人不安的“秽谷”方向而去。
越靠近秽谷,那冰冷死寂的气息越是浓重。峡谷入口的栅栏已经被加固,多了数十名盔甲鲜明、神色冷漠的妖兵守卫,检查极其严格。
押送他们的亲卫与守卫头目交接后,便将孙悟空五人推了进去。
一入峡谷,光线陡然暗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无数事物正在缓慢腐烂的沉闷气息。那“沙沙”声再次响起,比在外界听到的更加清晰,仿佛就响在耳边,响在心底,让人莫名烦躁不安。
峡谷两侧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非自然的、如同巨大血管般搏动着的暗紫色苔藓,散发出微弱的磷光。地面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的、已经石化了的奇异骨骼,不似任何已知生物。
负责带领他们进入谷内的一支小队队长,是个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獾妖,只是示意他们跟上,向着峡谷深处那片最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黑暗走去。
孙悟空心中警铃大作,知道已经踏入了真正的险地。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收敛自身所有气息,将变化之术运转到极致,一边全力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他们深入峡谷近一里地,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面遍布着粘稠黑泥的洼地时,孙悟空忽然感觉到——怀中被玄奘封印着的那块魔孽残渣,猛地、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灼热、搏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峡谷最深处那片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同步地、贪婪地…回应了这种搏动!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召唤,如同无形的钩索,猛地攥住了他的心神!
“呃…”旁边一个狼妖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神变得空洞,不由自主地就要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站住!”那獾妖队长厉声喝止,猛地掷出一根标枪,将那狼妖钉在地上!那狼妖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伤口处流出的血液竟然是诡异的墨绿色!
“都打起精神!守住心神!再被‘秽影’拉下去,他就是下场!”獾妖队长冰冷地警告道,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其他小妖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定在原地,不敢再看那黑暗深处。
孙悟空也装作惊恐低头,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秽影?召唤?魔孽残渣的异动!
这狮驼岭秽谷深处隐藏的,绝对是与小雷音寺同源、甚至可能更可怕的太初晦暗之物!而且,它似乎被三魔掌控着,或者说…在与三魔进行着某种危险的“合作”?
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给师父!
但此刻,他深陷魔窟重地,周围强敌环伺,那诡异的“秽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危机,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