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片令人心悸的毒敌沙海,地势逐渐抬升,枯黄的沙砾被风化的褐色岩层取代。空气依旧干燥,却少了那份灼人的死寂,偶尔能见到几丛紧贴着岩石缝隙生长的、带着尖刺的耐旱灌木,显露出些许顽强的生机。
然而,师徒三人却无暇欣赏这地貌的变化。玄奘的状况依旧令人担忧。虽心神魔障已除,但本源佛力的亏空并非短时间能够弥补。他步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耗尽全力,需要孙悟空和陈默不时搀扶。脸色苍白依旧,呼吸微弱,唯有那双重新恢复清明的眼眸,透着一股历经洗练后愈发坚毅的光芒。
“师父,翻过前面那座山梁,看着像是片林子,或许能找个好些的地方让您歇息。”孙悟空指着前方一道蜿蜒起伏的山脊说道。他火眼金睛远眺,能看到山脊后方隐约的绿色。
玄奘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保存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陈默默默守护在另一侧,混沌之瞳时刻感知着周围。虽然离开了沙海,但他心中那丝不安并未减弱。百目魔君临死前的怨毒诅咒,以及师父如今虚弱的状态,都像是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着前路。
山路崎岖难行。好不容易攀上山梁,眼前果然出现一片稀疏的林地,虽然树木不算高大茂密,却也带来了久违的荫凉与湿润气息。
“好!就在这儿歇脚!”孙悟空寻了一处背风且地势平坦的林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又找来些干柴升起篝火。
陈默搀扶玄奘靠着一棵老树坐下,取出水囊和干粮。玄奘只是稍稍饮了些清水,便再次闭目调息,试图从天地间汲取那微薄的灵气,缓缓滋养干涸的经脉。
林中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和偶尔几声鸟鸣。
孙悟空闲不住,在周围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大型猛兽或妖气,便也回到火堆旁坐下,抓耳挠腮地看着入定的师父,显得有些焦躁。
陈默则坐在一旁,也尝试入定,温养自己那同样消耗不小的琉璃心灯。然而,不知为何,他总是难以静心,总觉得这片林子安静得有些过分,连风声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带着一种刻意的规律感。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渐渐西斜。
突然,入定中的玄奘身体微微一颤,眉头再次蹙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他周身的佛光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
“师父?”陈默立刻察觉,轻声呼唤。
玄奘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困惑,低声道:“方才入定…似有感应在西南方向…极微弱…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怨怼与佛性交织的气息…”
“熟悉的怨怼?”孙悟空立刻警觉起来,“难道是那百目长虫还有同党?”
玄奘摇头:“非是妖气…更似…某种被困缚的…佛法之力…夹杂着极深的…不甘…”
就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缥缈的梵唱声,顺着山风,断断续续地从西南方向传来!
那梵唱空灵寂寥,旋律古老,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能洗涤人心尘埃,引人向往。但仔细倾听,却又发现那唱词含糊不清,韵律中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化与悲凉。
“咦?这荒山野岭,还有和尚念经?”孙悟空侧耳倾听,面露疑惑。
陈默却心中一凛,混沌之瞳猛地望向西南方向。在他的感知中,那梵唱传来的方向,能量场极其怪异!看似一片祥和纯净的佛光笼罩,但其核心深处,却缠绕着无数极细极密的、如同金色蛛网般的禁锢符文,将一股强大的、却充满愤怒与绝望的佛法力量死死束缚、扭曲、同化着!
“师父!那佛光有古怪!似是…似是一座囚笼!”陈默急声道。
玄奘凝神感应片刻,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确是佛法之力,却失了慈悲圆融之本意,充满了强制与禁锢…其中被困缚之灵,怨念极深,却又与佛力奇异融合…这…”
他话音未落,那梵唱声忽然变得清晰响亮起来,不再是随风飘荡,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主动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蔓延而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如同檀香却又混合着某种陈旧尘埃的奇异香味。
周围的树木无风自动,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竟渐渐与那梵唱声融为一体。地面之上,不知何时,开始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由光线构成的细小“卍”字佛印,如同活物般流转,将三人所在区域隐隐包围。
“装神弄鬼!给俺老孙出来!”孙悟空大怒,掏出金箍棒就要打将出去。
“悟空,且慢!”玄奘再次制止,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那越来越密的金色光符,“此非幻术,亦非寻常妖法,乃是…一座早已布下的、以佛法为基的困阵!我等…已入彀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林地四周,那些浮现的“卍”字光符猛地亮起,彼此连接,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金光璀璨的半透明光罩,如同倒扣的金钵,将师徒三人彻底笼罩其中!
光罩之内,那空灵的梵唱声陡然变得宏大无比,如同万千僧侣同时在耳边诵经,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强大的度化与禁锢之力,疯狂地冲击着三人的心神!尤其是针对玄奘,那梵唱声中更带着一种诡异的、直指其虚弱本源的吸引与撕扯之力!
“呃…”玄奘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一晃,脸色更加苍白。他感到自己那本就枯竭的佛力,竟被这外来的梵唱引动,隐隐有离体而去、被那光罩同化吸收的迹象!
“师父!”陈默急忙撑起琉璃心灯,七彩光晕将玄奘护住,抵御着那度化梵音的侵袭。但那梵唱力量极其庞大,且针对佛门根基,让陈默也感到压力巨大,光罩剧烈波动。
孙悟空挥舞金箍棒,狠狠砸向那金色光罩!
轰!!
巨响震耳欲聋!然而那光罩只是剧烈荡漾起层层涟漪,竟坚韧无比,将孙悟空的巨力尽数吸收化解,反而反弹回一股强大的震力,震得孙悟空手臂发麻!
“好硬的龟壳!”孙悟空又惊又怒。
“没用的…悟空…”玄奘喘息着道,“此阵…借地脉之力,更融入了…一位佛法修为极高之人的毕生功果与…怨念执念…已成生生不息之局…蛮力难破…”
“佛法修为极高?那怎么会困住我们?还搞这些鬼名堂?”孙悟空不解。
玄奘尚未回答,那宏大的梵唱声中,忽然掺杂进一个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怨毒与嘲讽的老年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每一个光符中同时响起:
“呵呵呵…玄奘…东土来的圣僧…你终于…踏入了贫僧的‘金光证道域’…”
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极致的痛苦与快意:
“怎么?不认得贫僧了?还是说…你早已忘了…你那好徒儿孙悟空…五百年前…于黄花观外…一棒打杀的那个…只想讨个公道的老蜈蚣?!”
黄花观?!老蜈蚣?!
孙悟空猛地一愣,随即火眼金睛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是你?!百目魔君的那个师兄?!那个被俺老孙…不对!俺老孙何时打杀过你?!”
玄奘亦是瞳孔一缩,显然想起了什么佛门中的一桩旧公案。
那声音发出凄厉而怨毒的笑声:“哈哈哈!孙悟空!你当然不记得!在你眼中,我等修行不易的精怪,不过是尔等成就功果的垫脚石!随手打杀,何须挂心!”
“但贫僧记得!贫僧苦修千年,眼看大道可期,只因那七个师妹与你徒儿有些因果,贫僧前去理论,你却不由分说,一棒下来…毁我道体,灭我元神!”
“若非贫僧早年偶得一件异宝,护住一丝残魂遁入此地,以毕生佛法与这滔天怨念重筑根基,布下这金光大阵,苟延残喘至今…早已灰飞烟灭!”
“贫僧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玄奘!今日便要你师徒…也尝尝这被禁锢、被炼化、一身修为尽为他人嫁衣的滋味!”
话音未落,金光大阵猛地威力倍增!那无数“卍”字光符疯狂旋转,化作一道道金色的锁链,如同毒蛇般射向三人,尤其是缠向玄奘!那梵唱声也变得如同魔音贯脑,疯狂冲击着他们的神识!
这突如其来的旧怨,这以佛法布下的恶毒囚笼,让师徒三人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玄奘因虚弱而难以抵抗那针对佛力的吞噬,孙悟空蛮力难破坚阵,陈默的心灯在如此庞大的度化之力下也岌岌可危!
那隐于阵后的百目魔君师兄,以其残魂怨念融合佛法形成的诡异存在,显然对玄奘师徒有着极深的了解,布下的阵法更是歹毒无比,专为克制他们而来!
金光如狱,梵音如咒。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一段跨越五百年的旧怨,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化为了索命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