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的光点在田埂上划出一道弧线,旋即隐入草丛。李文仍坐在原地,掌心贴着那段冷却的根茎,指尖能触到纹路边缘微微翘起的一丝裂痕。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将根茎翻了个面,对着月光看了片刻,然后轻轻放回泥土中,用脚边的碎石盖住。
他知道,这东西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站起身时,肩头的茶树精灵微微颤动,光晕收拢成一点,静静伏着。远处济世堂的檐角还亮着灯,几个医者影子映在窗纸上,正低头整理药册。村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晾晒药草的竹架下,几只陶罐整齐排列,里面盛着今晨刚熬好的预防汤。
他沿着石板路往主城走,脚步不急。一路上经过三处药圃,每到一处,便停下查看片刻。有新栽的雪心莲已抽出嫩芽,藤蔓缠着木架向上攀爬;青络藤的叶片在夜风里轻轻摆动,像是回应他的注视。一名守夜的弟子迎上来行礼,他只点头示意,未多言语。
回到议事厅前,守卫推门的动作还没做完,他已经迈步进去。
厅内灯火通明,沙盘摆在中央,南疆地形被黄土与细砂堆垒成形,河流用银粉勾勒,几座新建的济世堂位置插着绿旗。赤奴靠在西南角的柱子旁,披着旧皮甲,手里转着一枚铜铃——那是他早年带兵时用来传令的信物。李守诚则坐在案后,面前摊着一卷账册,眉头微皱,似在核算什么。
两人见他进来,同时抬头。
“你来了。”李守诚合上账册,“刚才有人报,北岭最后两个村子今日领了药,再过半月,疫患可清。”
李文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南疆全境。绿旗比昨日多了五面,连最偏远的云溪谷也插上了标记。
“药能救人,也能开路。”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厅内空气一凝,“但南疆太小,人太少,种出来的粮、炼出的药,最多养活一方。若想让更多人免于毒瘴之苦,就得把这条路铺出去。”
赤奴停下手中铜铃:“你是说,去中原?”
“不只是去。”李文伸手,在沙盘上缓缓划过一条从南疆通往北方的路线,“是要让他们主动来。”
李守诚抬眼:“你可想清楚了?中原眼下战乱不断,诸侯割据,谁都不服谁。咱们贸然接触,万一被当成软弱求援,反倒引狼入室。”
“所以我们不是去求。”李文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放在案上。瓶身透明,里面三粒乳白药丸清晰可见。“这是新制的解毒剂,能中和七种复合毒素,耐高温,易携带。济世堂已有三百人试用,无一例失败。”
他顿了顿:“他们缺药,我们有药;他们缺医,我们能教。这不是求助,是交易。拿粮食换药方,拿铁器换技术,拿人手换培训。只要第一批药送出去,他们会自己找上门。”
赤奴盯着那瓶子看了许久,忽然问:“他们要是强抢呢?”
“那就得让他们知道,抢不到。”李文看向他,“南疆虽偏,但济世堂的药不是随便就能仿的。配方由植物精灵参与调制,每一味药材的萃取时机、溶剂温度、包覆手法都有讲究。少一步,药效减半;错一步,反成毒剂。我可以教,但不会白教。”
李守诚沉默片刻,又问:“若他们不信?觉得你在夸大其词?”
“那就让他们亲眼见。”李文语气平静,“派使者带药去,现场演示疗效。选个中毒将死之人,当场用药,三天见效。信与不信,由结果说话。”
赤奴咧嘴一笑:“你这招狠。不过我喜欢。当年匈奴人说我羌族只会打猎放牧,结果一场雪战打下来,他们再也不敢小看我们。”
李文点头:“所以这一趟,不是低头,是亮底。让他们知道南疆不止有毒虫瘴气,还有能救命的东西。”
李守诚终于松开眉头:“家族账上还有三十七项可用物资,丝绸、药材、精盐、铁锅……都可以作礼货随行。只是——”他盯着李文,“人选必须慎重。不能是贪功冒进的,也不能是胆小怕事的。”
“人选我再斟酌。”李文没接话,而是转向沙盘,手指落在中原方向的一条古道上,“这条道穿过秦岭,虽险,但避开了几大势力主战场。若走水路,逆江而上,耗时更久,但更隐蔽。”
赤奴走近几步,指着另一条东路:“这条经陇西,是我族商队常走的线。沿途有三个哨站,都是自己人。若使者走这条路,我能调两百骑暗中护送,不出十日可达边境。”
李文看着那条路,没立刻回应。他绕到沙盘背面,从暗格里取出一枚铜符,表面刻着一个“运”字,边缘有些磨损。
这是他第一次开启气运通道时用的信物。
他摩挲着符面,低声说:“我们过去总想着守住这片地,防外敌,治瘟疫,建学堂。现在该换个思路了。技术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只有把路打开,让别人需要你,才能真正立住脚。”
李守诚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你是想借中原之势,反过来打通西域?”
“不止西域。”李文抬头,“诸天万界,哪一界不需要良医?哪一界没有病痛?今天是南疆向中原递消息,明天就可以是人间向星海发信号。这条路,得从第一步开始。”
赤奴重重拍了下桌子:“好!你要派人,我赤奴绝不袖手。战马、干粮、斥候,我都备着。只要一声令下,随时可动。”
李守诚也点头:“家族也会全力支持。这笔账,我亲自核过,物资三日内可备齐。”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三人站在沙盘前,目光都落在那条通往北方的路上。
李文将铜符轻轻放在沙盘边缘,正好压住古道起点。
“药能活人,也能结盟。”他说,“但我们送出的不只是药,是选择。让他们知道,跟南疆合作,比打仗划算得多。”
赤奴忽然想起什么:“要是他们派来的使团里有奸细呢?”
“那就让他看个够。”李文嘴角微扬,“济世堂的大门,从来不关。愿意学的,我们教;想偷的,只能带回一堆看不懂的记录。真正的核心,不在纸上,而在人心里。”
李守诚低笑一声:“你倒是早就想好了。”
“今晚才定下的事。”李文收回手,目光仍停在沙盘上,“但这个念头,其实从第一株植物精灵诞生时就有了。种田是为了活命,通路才是为了发展。南疆稳了,下一步,就是走出去。”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未停:“明日召集医者,准备三份完整药剂样本,附上使用说明。再挑一批能说会写的年轻人,开始培训外交应对。我们要让天下知道——”
话音落在此处,他站在门槛边,背影被灯火拉长。
“南疆不止有瘴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