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别看了，尸体没看够呀，”老林抢过赫枫手里的医用面罩，“你还信不过我吗，死者身上肯定没有任何能够致人昏迷的外伤内伤。”老林又看了眼山阳镇物资集散中心货场内，瓢泼大雨中在大货车驾驶室前说话的人影。
赫枫说，“这人目测不到175cm，体型也不算健硕，而陆桥生178cm，体重83KG，即便是偷袭，他也不可能轻易得手，而且车里没有任何搏斗挣扎的痕迹。”
“除非……死者是低血压昏迷后，再被玻璃扎破动脉，失血过多而死。哎呀，我大意了，低血压死亡表现出的外在特征也是尸斑浅淡，全身苍白，多器官缺血性损伤，和失血致死的表现基本一样，我的确疏忽了。”
“这案子还在交通大队手里，刑侦这边一直没有切实可以立案的证据。”
老林知道赫枫是在宽慰他，他也的确只是做了下外伤内伤确认，“那我尽快做一个生化分析，看死者的低血压是否有外来因素导致，死者有低血压病史吗？”
“目前还不知道。”他拿起手机给皮克留言，话还没说完，皮克的电话就打过来。
“赫队，韩义在山阳镇发现一个骑电动车的人，这辆电动车在爱心病院附近出现过，并且他们在物资集散中心外找到了这辆电动车。”皮克兴高采烈。
老林听见皮克张牙舞爪的声音，无声地笑起来。
赫枫松了口气，到现在为止他之前的推测才算正式成立，吕超之死可以正式立案了。
老林急忙走进实验室。
局犯罪心理研究中心的主任是警察学院犯罪心理学系教授严学科代理，他也是赫枫的老师，以前主要是分析分析局里比较有代表性的案子，以这些案子为教材培训刑侦人员的心理分析能力。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双十案’继续研究下去的可行性，两年前他也是‘双十案’专案组成员。
严学科感慨道，“那个时候也不是没发现两名死者身上伤口进刀出刀的细微不同，但他们其它方面太相似了，孩子在同一个学校，家长背景相近，失踪时间一致……所有的思路都被一致给禁锢住了；参与这么多案子，除了线索痕迹这些科学，我发现破案有时候不仅要有运气，还真讲究个感觉。”
“那您现在有感觉吗？”赫枫收拾好投影仪。
“还真有。”严学科笑道，格外欣赏地看他一眼，“可案子不能仅仅停留在研究分析上，还是要真正搞起来才会有实质性进展。”
“现在启动把握不大，即使证实第二名死者是模仿作案，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人格障碍者实施的犯罪；我想把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其父母的社会关系好好再看看，我看过案卷，当时这方面做得比较薄弱。”赫枫说。
“这个工作量可不小，要是需要人你就告诉我，正好给学生们一个实践的机会。”
“赫队。”皮克气喘吁吁地闯进来，看见严学科，急忙脚后跟并拢，“严教授好。”
“严教授，我特意把皮克叫到这里来，就是有事想请教；”赫枫说，“我记得前年你参与并破获一起用降压药致人死亡的案件，今天我们也碰到一起。”
“哦，”严学科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赫枫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林伯通正在做生化分析，皮克把了解到的说说。”
“这是技术科勘查现场时的记录，车里没发现任何与药物有关的东西；陆桥生的父母都有严重的糖尿病，肾衰竭，没有高血压，但据社区医院医疗记载，死者死亡前一天为他父母开药时，开了一盒感冒通。”皮克说，“我推测很大可能是凶手将感冒通换成降压药给死者服用，死者服用后不舒服，就换凶手开车，而自己躺在副驾上，最后车翻，他被甩下去。”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误吃降压药，导致最后的结果；另一种可能他吃的还是感冒药，但因为感冒药吃过有嗜睡疲乏等症状，凶手主动开车，依然可以导致最后的结果。严教授，你怎么看？”赫枫拿出烟，每人散一支。
“我个人比较倾向服用降压药，因为服用感冒药不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能力，车子发生碰撞翻转，他会第一时间自救，而且他坐在副驾驶室，不应该倒栽葱摔下去；现在的感冒药动辄三粒四粒，如果降压药吃三四粒，体质敏感的人有可能会陷入半昏迷，他最后摔成那样有凶手故意布局的因素，目的就是消除他在驾驶室里存在过的痕迹。”严学科说。
“要是这样，说明这人有严重的高血压，降压药随身带着。”皮克说。
“随时带着降压药的人并不一定有严重高血压病，只能说他的血压不稳定，一遇到压力，饮酒，或者过于兴奋就会引起血压飙升。”
“哎呀，幸亏有严教授在，否则我们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皮克急忙给严学科添水，把严肃凝重的气氛打得稀散。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上课一看到不认真的学生，我的血压立刻就升上去。”严学科笑起来。
“要是这样，从这次仓促间他胆大心细的行动能力可以初步推测出他的画像；此人172cm，体重75KG，成熟沉稳，年龄应该在30至40岁之间，从他能轻易和死者攀上关系说明他不是底层劳动者，很有可能是个体户，或者自由职业；平时情绪内敛，遇到紧要事件很容易兴奋上头，做出超常发挥的事；比如吕超的死，他完全可以设计得更加周密，杀人于无形，却在短时间内设计出这么大的事来，还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痕迹；这人看上去很狂妄，生活中或许恰恰是个单调无趣的男人。”
严学科拍起手来，“总结得十分到位。”
“他和司机轻易说上话，不是正应该说明他也是和司机差不多职业的吗？物以类聚嘛。”皮克问。
“一般求司机搭自己一段会是什么样子，”严学科说，“最起码得表现出感激，祈求，身体自然弯曲，点头哈腰；你看这人站在车头前说话时的样子，他身体，包括脖子连动都没动一下，显然表情淡定，笃定对方一定会答应，对方为什么会答应，许以重利嘛。”
“哎呀呀，”皮克不好意思地扶住严学科，“你的降压药在哪里，我给您拿过来。”
“我在想这个人如果也是害死石天青的那个人，他是不是激情之下在现场也做过什么胆大妄为的发挥。”赫枫若有所思，“希望老林那儿能有好消息。”他觉得自己好象摸到点门。
叮呤一声，吕涛的电话响起来，赫枫走到窗边，“你觉没觉得吕超案和石天青案很像。用车，案子闹得挺大，却又没留下任何线索。”
“这人对车情有独钟。”
呼呼的风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吕涛的声音有些飘忽，“赫队，我到镇政府，县政府都去打听了一番，领导班子的确换过好几茬，后来的咱就不提，以前那些把文化站，李原捧得高高的领导，长安镇垮了以后，他们就把失败的责任全推到他们头上；我刚从老文化站站长家出来，他没到退休时间就被内退，现在得了偏瘫，提起当年，提起李原，哭得不得了；他说文化站成了替罪羊，那些人怎么可能还和李原来往，不踩两脚就算好的。真是，我特别想骂人。”
看赫枫没说话。
吕涛又说，“我把李原的案卷调了出来，回头给你送去，我翻了一下，包括李原和司机在内，车上一共十二个人，但是人数和笔录对不太上，当时大家还怕人被甩到护坡下水沟里，派出所派人专门下到沟里找过，但没找到人，这才作罢。”
……
大哥。”赫枫来过组织部，办公室的小文员认识他，直接把他带到干部一科科长办公室。
“赫枫。”赫峙是他大伯的长子，看见他，直接迎上前，狠狠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把水杯推到赫枫面前，赫峙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回刑侦了？”
赫枫有些惭愧，含糊道，“还没有，省厅犯罪心理中心正在筛选案子，准备出一本教材，我给帮帮忙而已。”
“我一直说二叔二婶有点过于保守，我相信你一定能扛过去，”赫峙非常严肃，“逃避不是办法，迎头上去才能真正解决问题，你这样挺好，先慢慢接触，再逐渐克服；你即使真的要转行，也是在你完全好转的情况下，否则一辈子都会留下这个病灶。”
“没想到大哥也懂心理学。”赫枫很感慨，赫峙是赫家第一个敢来与他讨论病情的人，其他人见到他都是一副讳莫如深，小心谨慎的表情。
“万变不离其宗。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只要不违反组织原则，我肯定知无不言。”赫峙很高兴，依他看赫枫已经好得差不多，说话更放开。
“大哥，你应该知道长安镇吧。”赫枫难得与家人一起这么放松，也不客气。
“当然，以前是海都的文化名片，现在则是贫困线第一梯队；怎么了？”赫峙很痛快，又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拿出一份文件，“美国大姑父回来那次，我曾带着他们去过长安镇，搞得真好，那话怎么说的，梦回唐朝，对，就是梦回唐朝；三月份我又去了一次，一派萧条，以前的红就像做梦一样，简直……没法说；你看看，现在长安镇教育普及率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赫枫翻了翻，就业率，成年人教育程度，满眼都是红线。
“你想问什么？”赫峙问。
“我听说长安红火的时候，周边村镇也跟着受益。”
赫峙拿出一张海都乡镇地图，“长安镇在海都西北方向，靠近静安山脉，长安火起来之前，这里都是贫困地区，跟着受益肯定有，但只能算是跟在长安后面，拾人牙慧。”
“长安镇，桃枝县，周边乡镇有没有干部升上来的？”
“升上来？升到什么位置？”赫峙问得很具体。
赫枫顿了一下。
石天青一直被李原带在身边，花钱出力，四处寻找机会，可见他希望自己能够把她托举上去；他了解文化市场，县级以下这样的土皇帝不可能把重心放在文化事业上。
赫枫保守地说，“县级以上吧。”
赫峙嘶了一声，“这几个地方的干部晋升我虽然没参与，但都一清二楚，这二十多年只有长水乡的郭?，任职万埠县委统战部部长，还有一个刘平镇的刘常青，现在任职红门区人大代表。”
李原在文化市场纵横二十来年，这两个职位权力有限，很难满足李原的希望。
“还有吗？调到别的地区也算。”
“还有两个人，当时在万柳乡挂职，万柳乡和长安镇在一个方位，距离可不近。”
“万柳乡？”他记得高洁就是万柳乡人。
“对，”又小声凑到赫枫面前，“你是不是听说过万柳系，这两人都是万柳系死党。”又放开声音，“之所以提到万柳乡，因为万柳也是那个时期发展起来；这两人也是因为万柳乡的成果被提拔起来，现在都已经是副厅级干部；你如果想见见他们，我可以给你约一下，浑河市副市长岳云松这两天过来搞交流，就住在市委的星河酒店。”
“还有一位是谁？”
“副市长肖元雄。”
“肖霄的父亲？”
“对。”
他们是发小，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
“肖元雄和岳云松大学毕业后同时被分配到海都长林县政府，两年后两人同时到万柳乡挂职锻炼，然后同时平步青云，岳云松调到浑河市文化局，肖元雄调到海都团委，万柳乡可以说是他俩的福地。”赫峙说。
赫枫打开百度查询，万柳乡竟然以出武打明星闻名，乡里有三所武术学校，专门为影视基地输送武打人才。
“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想到赫枫的职业，赫峙的话透着谨慎和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