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书房总带着股墨香与冷铁交织的气息。
谢烬寒指尖捻着枚刚拆下的火漆,暗红的蜡油在他指腹凝成块,像未干的血。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发出“啪嗒”声响,倒比暗卫跪地的动静更清晰些。
“陛下三日后设燕射宴,已密召娉襄公主慕容襄入宫。”
暗卫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地面似的:
“据眼线回报,陛下与公主密谈逾两时辰,临别时公主收下了一枚鎏金鸳鸯佩。”
谢烬寒将火漆丢进炭盆,火苗“噼啪”窜了窜,映得他眼底的寒意更甚。
慕容襄,北凉最受宠的公主,三个月前以和亲名义入质京城,明面上是两国休战的象征,暗地里谁都清楚,这是谢子轩手里牵制北凉、同时制衡他的棋子。
燕射宴,本是秋猎后的例行宴会,皇子宗亲齐聚,射柳饮酒,图个热闹。
谢子轩偏选在这时召慕容襄,还送了那枚寓意昭然的鸳鸯佩——他这位皇兄,是想借和亲的由头,给自个儿扣顶“私通外邦”的帽子。
“还有别的动静?”
谢烬寒端起桌上的冷茶,呷了一口。
茶是去年的龙井,叶片沉在杯底,像溺死的蝶。
“二皇子谢霄近日频繁出入礼部,说是要为燕射宴备礼,实则……”
暗卫顿了顿:“多次绕路经过公主暂居的驿馆,逗留时间不短。”
谢烬寒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谢霄,谢子轩膝下最不成器的儿子,仗着母妃是宠妃,整日流连勾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子轩把他也牵扯进来,是嫌棋子不够多?还是……另有算计?
他忽然想起之前,谢霄在酒楼调戏良家妇女,被巡城的玄甲卫逮住,还是他出面压下去的。
当时谢霄哭丧着脸求他:
“九皇叔,侄儿知道错了,您千万别告诉我父皇……”
那副怂样,倒和此刻暗卫描述的“频繁逗留驿馆”判若两人。
“慕容襄那边有什么反应?”
“公主府的侍女买了些……助兴的香料,还有西域来的迷情香。”
暗卫的声音更低了:
“且公主昨日以思乡为由,向陛下讨要了处僻静院落,就在燕射宴举办地的御花园西侧,名唤‘晚翠轩’。”
晚翠轩,三面环水,只有一条小径通往主园,正是做些龌龊事的绝佳去处。
谢子轩这步棋走得倒是“周全”——先让慕容襄主动勾连,再在宴会上设计捉奸,人证物证俱在,他谢烬寒纵有百口莫辩,也难逃“私通外邦、玷污公主”的罪名。
届时不用谢子轩动手,北凉为了颜面也会逼朝廷给个说法,轻则夺爵削权,重则……满门抄斩。
好一招借刀杀人,还顺带用谢霄搅浑水,让旁人以为是皇子争风吃醋,掩盖他的真实意图。
谢烬寒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落尽了叶的老槐树。
树桠间挂着个孤零零的鸟窝,是去年春天燕子搭的,如今燕去窝空,倒像个预兆。
“去查,谢霄和慕容襄私下有没有往来。”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另外,备一份厚礼,送去二皇子府,就说……本王谢他上次替我挡了杯罚酒。”
暗卫一愣,随即躬身应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重归寂静,谢烬寒从书架暗格里抽出一卷舆图,手指落在北凉与天启交界的“黑石关”上。
那里是他们驻扎营地的地方,如今北凉战败,这里也归属了天启。
谢子轩想借北凉的刀杀他,怕是忘了,黑石关的守将,除了西平军的两万人,剩下的五万万大军基本都是他的人。
他指尖划过舆图,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燕射宴是吗?
既然皇兄这么“费心”准备,他若是不回份“大礼”,倒显得不懂规矩了。
晚翠轩……鸳鸯佩……迷情香……
谢烬寒的目光落在舆图角落的“西域诸国”上,那里盛产一种罕见的草药,名为“忘忧”,少量能让人神智昏沉,只认得出最亲近的人,过量则……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又很快划掉,重新写了一行。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朵开得诡异的花。
三日后的燕射宴,确实该有场“惊喜”。
翌日傍晚。
明水山庄的暮色总带着水汽,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混着后院竹丛的簌簌声,像支温软的曲子。
谢烬寒推开竹门时,云渺正蹲在廊下喂那只三花猫。
她穿了件月白的粗布衫,发间别着支木簪,侧脸被夕阳镀上层柔光,连鬓角的碎发都看得分明。
“回来了?”
她抬头,眼里漾起笑意,像落了星光。
谢烬寒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鱼干,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顺势握在掌心焐着。
“嗯,今日的事忙完了。”
花猫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声。这猫是云渺去年冬天捡的流浪猫,那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如今被养得油光水滑,尤其黏谢烬寒,仿佛知道谁是这院子的男主人。
“案上的梨膏糖是我新做的,你尝尝?”
云渺被他握着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下,像小猫撒娇。
谢烬寒会心一笑,牵着她往屋里走,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厨房飘来的甜香,让他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骤然松弛。
这院子不大,陈设简单,却比摄政王府的金砖玉瓦更让他心安。
“三日后宫里有场宴席,我得回去一趟。”
他替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声音放得很轻,“大概要住两晚,处理完就回来。”
云渺正给他倒茶的手顿了顿,抬眼望他:
“会有危险吗?”
她总是这样,不问缘由,只关心他安不安全。
谢烬寒心头一暖,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腕间。
“不过是些应酬,能有什么危险。”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都是些宗亲旧部,喝几杯酒就散了。”
他没说谢子轩的算计,没提慕容襄的周旋,更没说那场宴会上可能藏着的刀光剑影。这些阴诡算计,他不想让她沾半分。
她就该守着这方小院,喂猫、做糖、等他回来,永远活得像株向阳的草木。
云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忽然踮起脚,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下。
“那你少喝点酒,记得按时吃饭。”
温热的触感像羽毛拂过心尖,谢烬寒喉结动了动,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下去,屋里的烛火亮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砖地上,像幅晕开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