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那只毁天灭地的拳头,就那么悬在顾休的头顶三尺处,纹丝不动。
狂暴的拳风还在院中肆虐,吹得苏清蝉的裙摆猎猎作响,吹得石敢当几乎睁不开眼,唯独吹不乱顾休脸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起床气。
他被吵了一晚上,脑袋还磕了一下,现在又被这股大风吹得眼睛发干。
烦,太烦了。
白猿喉咙里发出困惑的低吼,像是一台即将过载的巨大风箱。
它血红的巨眼死死盯着顾休,那焚尽万物的暴虐正在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困惑所取代。
这味道……
这股从眼前这个渺小生物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像极了它守护了千年的地脉深处,那安详沉睡的永恒静谧。温暖、安宁,让人忍不住想把脑袋埋进去,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就在这剑拔弩张,或者说,拳拔弩张的诡异对峙中,顾休终于忍无可忍。
他无视了头顶那能一拳把山砸平的巨拳,极其自然地、发自肺腑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啊——哈——”
这一声哈欠悠远绵长,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充满了对这喧嚣世界最纯粹的嫌弃。
伴随着这个哈欠,一股无形的、带着浓浓“睡意”和“万事皆休”的道韵,如同温暖的潮水般从顾休身上悄然散开。这正是《大梦千秋诀》自然运转时产生的气息,其核心便是“寂”与“眠”。
白猿巨大的身体猛地一颤。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味儿!
它眼中的赤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仿佛被清水洗涤过的红宝石,渐渐恢复了清明。那股毁天灭地的暴虐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同类的亲近与迷茫。
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的目光中,白猿缓缓收回了拳头。
然后,它学着顾休的样子,张开巨嘴,也打了一个震天动地的哈欠。
“吼——哈——!!!”
这个哈欠没有杀伤力,但侮辱性极强。它掀起的狂风比刚才的拳风还要猛烈,将院子里苏清蝉手下刚摆好的桌椅、茶具吹得东倒西歪,乒乓乱响。石敢当脚下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噗通!”
白猿巨大的身躯在顾休的躺椅旁一屁股坐了下来,地面都为之震了三震。它用磨盘大的指头挠了挠头,好奇地、甚至带着一丝讨好地看着顾休,巨大的眼睛眨了眨,仿佛在问:“你也是来睡觉的?”
对街茶馆,蔺惊弦目睹了这神展开的一幕,大脑彻底宕机。
他扶着桌子,喃喃自语:“不可能……以势压人?不对,那没有丝毫真气波动……是道韵共鸣?也不对,这头凶猿的道与他不符……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他身旁的陆清风则激动得浑身发抖,攥紧拳头,为师兄进行现场解说。
“是王霸之气!不,是儒家圣人的‘德化天下’!师兄你看!”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前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打了个哈欠,就让这等天人境的凶兽俯首帖耳!这才是真正的‘仁者无敌’!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石敢当也爬了起来,听到这话,立刻恍然大悟,满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师父。
“师父果然深不可测!弟子明白了,这哈欠乃是‘呵气成霜、纳气成海’的至高心法!是以自身道韵,与天地万物达成和谐!”
“双核迪化系统”在这一刻,达成了诡异的共识。
暗处的角落,燕白露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看明白了,看得比所有人都明白!
“他用的不是力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同化!”她心头剧震,“他让自己与遗迹的气息合二为一,从而让守护者将他判定为‘自己人’……这种对‘道’的运用,这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这正是她修炼《九转轮回魔典》到最后,梦寐以求却又遥不可及的境界!
镇武司的临时据点,穆红袖的副手结结巴巴地问:“头儿……这、这要怎么记录在案?写……写目标人物打了个哈欠,然后那头巨兽就投降了?”
穆红袖沉默了半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记……记录……目标人物……疑似掌握了与巨型未知生物……进行和平友好交流的独特方法。”
院子里,顾休看着身边这个坐下来就不走的“大家伙”,心里烦得要死。
好不容易解决一个麻烦,又来一个更大的麻烦,还让不让人补个回笼觉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高人风范不能丢。他见白猿不再吵闹,索性真的闭上眼睛,脑袋一歪,靠在躺椅上开始假寐,嘴里还配合地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白猿见顾休“睡了”,似乎也觉得困意上涌。它巨大的头颅晃了晃,竟真的趴了下来,脑袋就放在顾休的躺椅边,像一只看家护院的大狗,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人一猿,在万众瞩目之下,形成了一副无比和谐又诡异到极点的打盹画面。
就在这时,一个自作聪明的二流门派掌门,见白猿睡着,以为有机可乘。他悄然运转内力,身形如鬼魅般腾空而起,试图从空中潜入武馆后院。
睡梦中的白猿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像赶苍蝇一样,烦躁地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
“啪!”
一股无形的劲风凭空而生,那个在空中姿态潇洒的掌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像被苍蝇拍击中的蚊子,以比来时快三倍的速度倒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凄惨的抛物线,轰然砸在百丈之外的街口,生死不知。
这一下,彻底镇住了所有人。
顾休“恰到好处”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那群噤若寒蝉的江湖豪客,心里明白。
时机,到了。
该跟这帮扰人清梦的家伙,好好谈谈“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