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江南,寒风掠过已然疏朗的枝头,带来几分料峭,却吹不散人们脸上洋溢的喜悦与期盼。
历时数月,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汗水的二十余座辅堤,终于在这一日宣告全面竣工。
巨大的堤坝牢牢环抱住蜿蜒的河道,沉默而威严地矗立在冬日略显苍茫的天地之间,与早先建成的主堤相连,构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水上长城。
这一日,天色刚蒙蒙亮,玉砚便携洛宫奕,亲自率领着一支由工部官员、水利专家及工匠头领组成的专业队伍,开始了最后一次全面而彻底的验收。
队伍沿着新筑的堤坝一路行去。
玉砚身着亲王常服,外罩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面容虽仍显清瘦,眉宇间却已褪去了最初的稚嫩,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仪。
洛宫奕一如既往地护卫在其身侧,玄色大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目光扫过堤坝的每一处细节。
他们查验得极为仔细。
从最宏大的主堤接口,到最偏僻的辅堤水闸;从堤坝迎水面的巨石垒砌的平整度与咬合度,到背水坡的植被护坡是否扎实;从泄洪道的宽度深度,到观测水位的刻度是否精准……专业人员们或用工具丈量,或用手触摸敲击,或详细记录数据,不敢有丝毫怠慢。
玉砚不时停下脚步,亲自俯身查看石缝,或是询问工匠具体的施工工艺。
查验完堤坝,众人又马不停蹄地走访了沿岸的村落。百姓们早已闻讯聚在村口,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感激。
玉砚耐心地询问他们对于新堤坝的看法,可还有何疑虑或建议。老人们拄着拐杖,指着那坚固的堤坝,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声道:
“好了!这下彻底好了!再也不用怕发大水了!多谢王爷!多谢将军!多谢朝廷!”
直至日落西山,将所有堤坝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彻底检查完毕,又听取了各方反馈,确认无一疏漏,万无一失后,玉砚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参与此项浩大工程的人员以及闻讯赶来的无数百姓,清朗的声音在初冬的寒风中清晰地传开,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自豪:
“诸位!经详实验收,江南治水所有堤坝,均已合格竣工,牢不可破!本王宣布,江南治水一事——大功告成!”
“瑞王千岁!”刹那间,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响彻云霄,久久回荡在江南初冬的原野之上。
……
第三日,锦城码头人声鼎沸。
今日是玉砚一行启程返京的日子。
官船停靠在岸边,随行的侍卫与仆役正有条不紊地将最箱笼文书搬运上船。
狄知筹早早便候在了码头,眼圈泛红,显然是哭过。一见玉砚的马车抵达,他立刻迎了上去。
玉砚刚下车,还未站稳,狄知筹便一个飞扑,紧紧抱住了他,放声痛哭起来。
“殿下!您真的要走了吗?知筹舍不得您啊!”他哭得情真意切,眼泪鼻涕几乎都要蹭到玉砚肩头的蟒纹补子上。
玉砚对他有救命之恩,加之数月相处,这位心思单纯的富家公子早已将玉砚视为至交,此刻离别在即,自是悲痛难抑。
玉砚被他抱得猝不及防,有些手足无措。他能感受到狄知筹真挚的不舍,心下亦是动容,只得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狄公子,不必如此伤心。京城与锦城虽远,总有再见之期。”他试图推开一些距离,奈何狄知筹抱得死紧,几乎要将他勒得喘不过气。
一旁的洛宫奕面色早已沉了下去。他看着狄知筹整个人几乎挂在玉砚身上,那双臂膀紧紧环着玉砚纤细的腰身,眉头拧得死紧。
他跨步上前,声音冷硬如铁,不带一丝温度:“狄公子,请注意分寸。”
说着,他已不容置疑地伸出手,力道巧妙地嵌入两人之间,稍一用力,便将哭得忘乎所以的狄知筹从玉砚身上“撕”了下来,同时不着痕迹地将玉砚护向自己身后。
狄知筹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弄得一愣,泪眼婆娑地看着面色寒霜的洛宫奕,又看看被护在后方的玉砚,哽咽着还想再扑过去:
“殿下……我就再抱一下……”
洛宫奕身形微动,再次严严实实地挡在了玉砚身前,目光锐利地盯着狄知筹,虽未再言语,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已足以让狄知筹望而却步。
狄知筹被他看得发怵,最终只得扁着嘴,站在原地小声抽噎,不敢再造次。
玉砚看着这一幕,心下既觉好笑又有些无奈,只得从洛宫奕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温声对狄知筹又安抚了几句,承诺日后会书信往来,方才勉强止住了这位小公子的眼泪。
经过这番小小的“离别插曲”,吉时已到,一行人终于正式登船。
返京的队伍浩浩荡荡。
除了玉砚、洛宫奕及其随行侍卫、属官,还有押解一干贪腐人犯的囚车队伍,以及装载着此次治水所有案卷文书、新修订的《江南水利疏要》手稿及样本的箱笼车辆。官船吃水颇深,缓缓驶离码头,岸上送行的百姓与官员身影渐渐模糊。
行程漫长,需半月之久。
出于礼制与避嫌,玉砚与洛宫奕不得不分开。玉砚乘坐中间最为宽敞舒适的主官船,洛宫奕则在其后方的另一艘船上坐镇,协调护卫事宜。
宽阔的江面成了阻隔,虽遥遥可见,却无法如往日那般朝夕相对。
船队沿运河北上,冬日两岸景色略显萧索,但水道因堤坝稳固,航行平稳顺畅。
玉砚大多时间待在舱室内,翻阅新修订的《江南水利疏要》。这本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着作,详细记录了此次水患的成因、治理过程、各项工程数据、新材料新工艺的应用以及后续维护要点,字字珠玑,图表详尽,旨在为后世治理类似水患提供切实可行的借鉴。
偶尔他也会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洛宫奕所在的船只轮廓,心中泛起淡淡的思念。
洛宫奕则在后方船上处理诸多事务,安排警戒班次,审阅沿途驿馆送来的文书,确保押解人犯万无一失。
他时常立于船头,目光越过粼粼江水,望向主船的方向,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唯有在目光触及那艘船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色。
白日舟车劳顿,夜晚船队则会停靠在指定的官驿码头休整。
虽同住驿馆,但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也仅能维持着君臣应有的距离,偶尔在议事时交换一个眼神,便已是难得的慰藉。
运河水流平缓,载着庞大的船队,也载着沉甸甸的功绩与思念,一路向北,朝着皇城的方向稳稳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