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玄的话如同冰锥,悬于眉心,寒气刺骨。那句“另有消息来源?”的诘问,轻飘飘却重逾千钧,将楚惊鸿死死钉在窗棂之后,动弹不得。
雨丝斜织,在他玄色肩头洇开深色水迹,更衬得他那张脸在廊下阴翳中晦暗不明,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洞悉一切,又冰冷无情。
她的大脑疯狂运转,却如同陷入无边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承认?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还将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传信者拖入万劫不复。否认?在他那仿佛能看穿灵魂的目光下,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显得可笑而脆弱。
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是恐惧啃噬心脉的味道。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神魂之际,那跪在雨地里的内侍急促的禀报声,如同天外飞来的一剑,骤然斩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陛下!大理寺卿紧急求见!说是南诏刺客于狱中……暴毙了!”
萧景玄敲击窗棂的指尖蓦然停住。
笼罩在楚惊鸿身上的那股庞大压力瞬间一滞,随即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几分。他缓缓直起身,目光从她惨白如纸的脸上移开,转向院中跪伏的内侍。
“暴毙?”他重复,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方才的逼问更添几分森然,“何时的事?如何暴毙?”
“回、回陛下,”内侍声音发颤,显然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就在半个时辰前。狱卒送饭时发现人已僵冷,仵作初步查验,未见明显外伤,疑似……服毒自尽。但搜身及牢房皆未发现毒物来源……”
“废物!”萧景玄冷斥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那内侍猛地一抖,几乎瘫软在雨水中。
他不再看楚惊鸿,转身,玄色袍袖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摆驾大理寺狱。”他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雨雾和重重宫墙之后。
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终于彻底撤离。
楚惊鸿猛地松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双腿一软,险些沿着窗沿滑落在地。她慌忙伸手扶住冰凉的窗框,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冷汗后知后觉地沁出,浸透了里衣,紧贴着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侥幸……又逃过一劫。
若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方才那般情势下,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会不会在极致的惊恐下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
南诏刺客暴毙?服毒自尽?却找不到毒源?
这背后定然还有文章。是灭口?是南诏内部灭口,还是……这大靖朝堂之上,有人不想让那刺客吐出更多秘密?
萧景玄方才那句“另有消息来源”的逼问,与这突如其来的灭口事件交织在一起,在她脑中形成一片更大的迷雾。
那传递纸条之人,与这灭口之事,可有关联?是同一股势力所为,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缓缓走回桌前,目光落在那几卷“不太紧要”的军报文书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袖中那张纸条如同烙铁,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灼烧着她的心神。
“青沙口清洗”、“御前茶”、“旧衣为饵”……
每一个词都像一个旋涡,要将她卷入更深沉的黑暗。
皇帝离去了,但这座精致的小院,依旧是华丽的囚笼。门外的看守太监如同沉默的石像,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在枯荷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淌。晚膳准时送来,比午膳更为精致,甚至有
一盅热气腾腾的炖汤。但她依旧毫无胃口,每
一样食物入口前,都本能地带着审视和恐惧,那“御前茶”的警告如同魔咒,让她对一切来自宫廷的饮食都充满了戒备。
最终,她只勉强用了些看似最简单的白饭和清炒蔬菜。
夜幕彻底降临,雨势渐歇,只余檐角滴水声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更显空寂。
她没有点灯,独自坐在昏暗的房中,听着更漏滴答,神经依旧紧绷。
“吱呀——”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的心猛地一提,瞬间站起身,警惕地望向门口。
来的不是萧景玄,而是李德全。他提着一盏灯笼,微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一人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另一人则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
“参军事大人。”李德全躬身行礼,声音平板无波,“陛下口谕:今日宫中纷扰,爱卿受惊了。特赐安神汤一盏,并前朝《戍边策论》孤本一卷,供爱卿夜间翻阅静心。”
安神汤!
那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她猛地看向那名捧着食盒的小太监,那盅还冒着热气的汤盏,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鸩毒!
皇帝刚用“御前茶”试探逼问过她,转眼就送来“安神汤”?这是补偿?是继续试探?还是……那纸条上的警告即将应验?!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指尖冰凉。
李德全仿佛没有看到她骤变的脸色,示意小太监将东西放在桌上,继续道:“陛下还说,望爱卿好生休养,明日辰时,御书房需爱卿随侍笔墨。”
随时笔墨!这意味着她要更近距离地接触到那些机密奏报,更要时时刻刻面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说完,李德全不再多言,行了一礼,便带着人退了出去。院门再次合拢,落锁声轻微,却清晰可闻。
屋内重新陷入死寂。
只剩下桌上那盏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安神汤”,和那卷厚重的《戍边策论》。
楚惊鸿死死盯着那盅汤,仿佛那里面盘踞着一条致命的毒蛇。
喝,还是不喝?
喝,若真是毒药,便是自寻死路。若不是毒,是否又会被视为一种顺从、一种屈服,乃至一种默认?
不喝,便是公然抗旨,更是坐实了心虚,给了皇帝发作的借口。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悬崖。
那纸条上的警告,此刻变得无比真实而残酷。
她站在桌前,良久未动。烛火未燃,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映照着她苍白而挣扎的脸庞。
最终,她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向了那盅温热的汤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