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又像是融于夜色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经年累月训练出的、属于顶尖死士的冷冽气息。
“青影第七组，鸦羽，参见陛下，参见......将军。”
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观星台上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楚惊鸿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螭龙玉佩。来了！果然是“青影”！他们真的还在京师附近活动！而且反应如此之快！
萧景玄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自称“鸦羽”的黑影身上，冰冷而锐利，带着帝王的审视和威压。他并未立刻让对方起身，也没有开口，仿佛在评估这件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锋锐却可能伤己的利器。
楚惊鸿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螭龙玉佩示于对方：“鸦羽，见此玉佩，如见陛下。陛下有令，‘青影’即刻全力奔赴陇西，不惜一切代价，协助程老将军守城，扰乱敌军后方，焚其粮草，若有机会，狙杀敌酋！可能做到？”
那黑影抬起头，露出一张覆着半张黑色面具的脸，仅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眼睛。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枚在微弱星光下泛着独特光泽的玉佩，又迅速垂下，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龙佩无误。陛下军令，青影万死不辞。”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质疑，只有绝对的服从。仿佛只要确认了信物和指令，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踏进去。
楚惊鸿心中稍安，却也更沉。这就是“青影”，原主一手打造出的战争机器，高效，冷酷，只为完成任务而生。
“陇西军情如火，即刻出发！”楚惊鸿压下心绪，厉声道。
“是！”鸦羽干脆利落地应道，身形一动，便欲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等等。”一直沉默的萧景玄忽然开口。
鸦羽的动作瞬间定格，如同被无形的线拉住，保持着一个即将隐匿的姿态，垂首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萧景玄的目光从鸦羽身上，缓缓移到楚惊鸿脸上，深邃难测：“楚爱卿，‘青影’是你旧部，此去陇西，事关重大，朕觉得......或许由你亲自指挥调度，更为稳妥。”
楚惊鸿浑身一震，愕然看向皇帝。让她亲自指挥？这意味着她要离开京师，前往陇西那危机四伏的战场？皇帝这是......信任她？还是想借此将她支开，甚至......让她和“青影”一同葬身陇西？
巨大的惊疑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
“陛下，”她试图拒绝，“京师危殆，臣......”
“京师有朕在。”萧景玄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看清她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陇西更需要一个熟悉‘青影’、熟悉北境战事的人去力挽狂澜。还是说......爱卿不愿为朕分忧，不敢去？”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激将和试探。
楚惊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无论这是信任还是陷阱，她都必须跳下去。为了陇西，为了大靖，也为了......证明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挺直脊背，抱拳道：“臣......领旨！必不辜负陛下所托！”
“很好。”萧景玄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再次看向鸦羽：“听到了？此后行动，一切听从楚将军指令。”
“是！”鸦羽毫无异议。
萧景玄从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递给楚惊鸿：“这是朕的令牌，沿途关卡见此令如见朕，可畅行无阻。朕会下令京畿附近所有驿站，为你们备好最快马匹。记住，你们只有五天时间。五天内，陇西不能有失。”
五天！从京师到陇西，即便一人双马，日夜兼程，也需要三四天时间！留给他们行动的时间，可能只有短短一两天！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楚惊鸿没有犹豫，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紧紧攥住：“臣，定竭尽全力！”
“去吧。”萧景玄挥了挥手，转过身，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烽火连天的德胜门方向，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挺拔而孤寂。
楚惊鸿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不再耽搁，对鸦羽低声道：“我们走！”
两人迅速下了观星台。台下阴影里，不知何时已安静地站立着十余名同样黑衣黑甲、气息冰冷的“青影”成员，如同暗夜的幽灵。
鸦羽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立刻牵来两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的骏马，马鞍弓弩匕首一应俱全，显然是早已准备妥当。
楚惊鸿翻身上马，动作流畅，仿佛又回到了纵马疆场的岁月。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观星台，皇帝的身影已然不见。
“走！”她一抖缰绳，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冲入茫茫夜色之中。十余名青影死士紧随其后，如同融入夜色的暗流，迅速消失在宫墙深处。
他们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从一个极其隐秘的侧门出了皇宫，然后便朝着西北方向，纵马狂奔！
夜风扑面，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楚惊鸿伏在马背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更快！一定要赶到陇西！
然而，就在他们狂奔出约莫十余里，经过一片地势略显复杂的丘陵地带时，楚惊鸿心中警兆骤生！
“小心！”她猛地一勒缰绳，厉声喝道！
几乎就在她出声的同时，两侧山坡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从黑暗中倾泻而下，直射向他们这支小队！
“有埋伏！”
“保护将军！”
青影成员反应极快，瞬间拔刀格挡箭矢，同时策马试图冲出包围圈！然而埋伏者显然早有准备，箭矢密集无比，而且专射马匹！
噗嗤！噗嗤！
惨叫声和马匹的悲鸣瞬间响起！顷刻间，便有数名青影成员中箭落马，甚至有两匹战马被射成了刺猬，轰然倒地！
楚惊鸿挥舞着匕首格开几支射向自己的箭，心头骇然！是谁？！竟然能如此精准地伏击在他们前往陇西的必经之路上？！皇帝刚刚下的命令，谁泄露的消息？！还是说......这根本就是......
不容她细想，第二波箭雨又至！这一次，箭头上竟然燃起了火焰！
火箭照亮了黑暗，也让他们看清了埋伏者的装束——并非北戎人，而是一群穿着杂乱、却动作整齐划一、明显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人数远超他们！
“冲出去！不要恋战！”楚惊鸿嘶声大喊，一夹马腹，朝着一个看似薄弱的方向猛冲过去！
鸦羽和其他幸存青影成员立刻护在她左右，刀光翻飞，拼死冲杀！
然而埋伏者人数太多，而且显然都是好手，将他们死死缠住！不断有青影成员在搏杀中倒下！
楚惊鸿也陷入了苦战，她的匕首虽然锋利，但毕竟太短，面对围攻显得十分吃力！险象环生！
就在一名黑衣人的长刀即将劈中她后心的刹那！
“铛！”
一柄长剑再次突兀地出现，格开了那致命一击！
楚惊鸿愕然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混乱的战团之中！玄甲染血，面容冷厉，不是萧景玄又是谁？！他身后还跟着数十名精锐的御前侍卫，如同虎入羊群，瞬间冲散了黑衣人的阵型！
“陛下？！”楚惊鸿失声惊呼。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景玄一剑斩杀那名黑衣人，目光冰冷地扫过战场，声音带着滔天的怒火：“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截杀朕的钦差！”
皇帝的突然出现和御前侍卫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黑衣人虽然悍勇，但显然没料到皇帝会亲自前来，阵脚大乱！
“杀！一个不留！”萧景玄厉声下令，手中长剑如同死神的镰刀，所到之处，黑衣人纷纷倒地！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楚惊鸿看着在战团中如同战神般杀戮的皇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不仅答应了她的计划，给了她信物和令牌，竟然还......亲自带人来接应？他到底......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伏击的黑衣人便被尽数歼灭，只留下了几个活口用于审讯。
萧景玄收剑入鞘，走到楚惊鸿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确认她无大碍，才冷声道：“朕收到密报，有人欲在你出京路上截杀，看来......消息不假。”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上，眼神幽深得可怕：“这些人，不是北戎人。”
楚惊鸿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北戎人，那就是......朝中的内奸派来的！是为了阻止她去陇西？是为了杀她灭口？还是为了......那枚能调动“青影”的螭龙玉佩？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陛下，那您......”楚惊鸿看向他，眼中带着担忧。他亲自出来接应，京师城防怎么办？
“京师朕自有安排。”萧景玄打断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陇西之事，更重要。”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现在，你还要去吗？”
前方恐怕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和埋伏。
楚惊鸿没有丝毫犹豫，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去！”
萧景玄凝视了她片刻，忽然解下自己身上的暗龙纹披风，亲手披在了她的肩上，系好带子。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冷冽的檀香气味，将娇小的她完全包裹住。
“活着回来。”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朕在京师，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对手下命令道：“清理道路！将最好的马给他们！”
“是！”
楚惊鸿握紧缰绳，最后看了一眼皇帝挺拔而冰冷的背影，一咬牙，再次催动战马！
“我们走！”
十余骑再次冲入黑暗，朝着陇西方向，疾驰而去。
萧景玄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身后，尸横遍野，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晦明难测的侧脸。
李德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陛下，回宫吗？城头......”
萧景玄缓缓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俯身，从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上，捡起了一块掉落腰牌。那腰牌质地普通，却刻着一个模糊的、不易察觉的纹样。
他的指尖摩挲着那纹样，眼中风暴骤起，又缓缓压下，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回宫。”他声音冰冷，“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