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尴尬的“对对碰”
周六晚上六点五十分，陈默站在“老地方”餐厅门口，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推上刑场的囚犯。他身上那套唯一能撑场面的深蓝色休闲西装，领口像是比平时小了一号，勒得他喉头发紧。初秋的晚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反而增添了几分烦躁。
“春暖花开”包间。他默念着这个与他心情截然相反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赴一场鸿门宴，终于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包间里灯火通明，甚至有些刺眼。巨大的圆形餐桌中央摆着一个精致的盆景，墙上那幅巨大的、色彩浓艳的牡丹图，仿佛在肆意张扬着一种过分的、让人无所适从的喜庆。他的父母已经到了，正和对面的母女二人相谈甚欢。
“默默，来了！快过来！”陈妈妈眼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一把将他拉过去，按在空位上——正好在那位姑娘旁边。
陈默僵硬地坐下，目光不可避免地与身旁的女孩撞上。她穿着一条温柔的米白色连衣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化着淡妆，看起来确实很“优秀”，也很……紧张。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随即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桌布的流苏。
“这就是我儿子，陈默，在做互联网项目，踏实，稳重！”陈爸爸乐呵呵地介绍，语气里的自豪几乎要溢出来。
“哎呀，一表人才！这是我们女儿，小暖，苏小暖，刚进一家大公司做市场，活泼，懂事！”对面的阿姨，也就是苏妈妈，立刻接上，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陈默身上扫射。
“叔叔阿姨好。”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阿姨叔叔好。”苏小暖也细声细气地跟着叫了一声。
寒暄过后，是更加难熬的沉默。只有双方父母还在极力寻找话题，从天气聊到经济，从养生聊到房价，努力营造着热火朝天的假象。陈默盯着面前骨碟上精美的花纹，仿佛要把它看出个洞来。苏小暖则一直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偶尔附和父母一句，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陈默感觉自己后背又开始冒汗了。他偷偷拿出手机，想在桌子底下给这尴尬的局面找点缓冲，刚点亮屏幕，旁边就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消息提示的震动。他下意识瞥过去，正好看到苏小暖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塞到了桌下。
两人的视线再次在空中短暂交汇，这一次，除了尴尬，都清晰地读到了对方眼里那深不见底的、名为“同病相怜”的无奈。
陈妈妈热情地给苏小暖夹了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小暖，多吃点，看你瘦的！”
“谢谢阿姨。”苏小暖乖巧地道谢。
几乎同时，苏妈妈把一转盘清蒸鲈鱼精准地停在了陈默面前：“陈默，吃鱼，吃鱼聪明！”
“谢谢阿姨。”陈默也只好硬着头皮道谢。
餐桌上演着互相夹菜的拉锯战，陈默和苏小暖就像两个被操控的木偶，被动地接受着来自双方阵营的“爱心轰炸”。陈默感觉自己盘子里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而苏小暖的情况也差不多。
趁着父母们就“现在年轻人压力到底有多大”这个话题展开深入讨论时，陈默感觉自己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他悄悄拿出来，点亮屏幕，是微信通讯录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备注写着：**“兄弟，我是你对面的难友。”**
陈默差点没憋住笑。他立刻通过，对方的头像是个可爱的卡通太阳笑脸。
【暖暖（相亲版）】：[握手.jpg] 同志，辛苦了！
【陈默】：[抱拳.jpg] 彼此彼此！感觉像是在接受联合审讯。
【暖暖（相亲版）】：谁说不是呢！我感觉我脸都要笑僵了。我妈把我夸得天花乱坠，其实我上周才因为把咖啡洒在复印机上，被我们组长训了整整半小时！[捂脸]
看到这条，陈默终于没忍住，嘴角失控地向上弯了一下，赶紧拿起水杯掩饰。
【陈默】：平衡了。我妈说我老实稳重，大学时我通宵打游戏能连跪十把，气得差点把键盘砸了。
【暖暖（相亲版）】：哈哈哈哈！同是天涯沦落人！[击掌]
躲在手机屏幕后方，两人仿佛找到了战壕里的战友，那令人窒息的尴尬竟然消散了不少。他们偷偷摸摸地在桌子底下进行着“地下情报交流”，吐槽着父母的夸张用词，分享着彼此真实的糗事，这顿度秒如年的饭，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饭局终于在双方父母心满意足的表情中接近尾声。站在餐厅门口，晚风更凉了。陈默的父母和苏小暖的母亲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默默，你送送小暖啊！时间还早，你们年轻人再去看个电影，或者找个地方坐坐聊聊！”陈妈妈使劲给儿子使眼色。
“对对对，小暖，让陈默送你回去，路上小心！”苏妈妈也在一旁帮腔。
陈默和苏小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赶紧结束吧”的祈求。
“那个……我送你回去吧？”陈默硬着头皮，履行着基本的绅士风度。
“好啊，麻烦你了。”苏小暖从善如流，声音依旧轻柔，但眼神里多了点如释重负。
走出几十米，彻底离开了父母们的视线范围，两人几乎是同时，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我的妈呀……”苏小暖毫无形象地揉了揉自己笑得发僵的脸颊，“比连开三个部门会议还累。”
陈默深表赞同地点点头，顺手松了松那勒人的领口：“感觉像完成了一场超高强度的汇报演出，台下评委还特别严格。”
夜晚的街道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脱离了“相亲”这个正式且尴尬的语境，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气氛反而自然了许多。
“你家住哪个方向？”陈默问。
“就前面地铁站过去几站，枫林苑那边。你呢？”
“我租的房子在反方向，科技园附近。”
“哦……那你还送我，挺麻烦的。”苏小暖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应该的。”陈默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戏得做全套嘛。”
苏小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有道理！陈演员，今天表现不错哦。”
“苏演员彼此彼此，临场反应很快。”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餐桌上那种无形的隔阂，在这略带调侃的对话中，悄然冰释。他们聊起了各自的公司，吐槽起奇葩的领导和永远写不完的报告，发现彼此在打工人的苦逼这件事上，竟然有着惊人的共鸣。
走到地铁站入口，苏小暖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今天……谢谢你了，无论是送我还是配合演出。”
“也谢谢你。”陈默看着她，路灯的光线落在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比在餐厅里那副拘谨的样子生动多了，“回去路上小心。”
“你也是。”苏小暖挥挥手，转身汇入了地铁站的人流。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往回走。夜风拂面，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微凉和喧嚣。他回想今晚这戏剧性的一幕，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这个相亲对象，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而此刻，在地铁车厢摇摇晃晃的苏小暖，戴着耳机，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陈默刚才在路灯下，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表情。她轻轻“哼”了一声，低声自语：
“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