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见她走近,自觉退后将门关上。
圭玉走至容遇身旁,俯下身,探了探他颈处脉搏。
她的视线落至他的手侧,犹豫片刻后才敢上手触碰那些被血浸透了的铁链。
她握上他的手,所触上之处皆冰凉湿冷,她垂眸看去,只见那止不住的鲜血顺着他的指骨染红了她的掌心。
若要强行挣脱这些,定也是极痛的,更遑论凡人身体如此脆弱,若她稍不注意,他这只手便无需再要了。
圭玉蹙眉,就这样握着他的手,一下竟未能下定决心。
她略有些烦躁地抬头,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已醒,眼睫半垂,也并未出声,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圭玉略有些语塞,于谢朝辞一事上他算是欺瞒于她,而她将他那般强势地带走,更是不体面。
如今这番见面的情形,倒让她心中莫名,不知该如何开口。
地牢昏暗,周边弥漫着一股并不好闻的潮腐味,唯一有些亮光的地方在顶部,月色却并不亮,透不进一点光来。
圭玉心中微动,一只萤火由她的掌心虚虚飞出,停于他的指尖,而后顺着她的视线落于容遇的眼睫前。
浅浅淡淡幽绿色的光,映衬着沾染于他脸侧的那些殷红,清减了几分疏离色,倒显出几分诡异的昳丽。
被他这样盯着,圭玉握着他的手不知该不该放下才好,等了片刻,见他依旧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既已醒了,没什么想与我说的?”
容遇的视线落于她的唇上,看着她将话说完,才淡淡应声,“并无。”
“……”圭玉未曾想到他会如此说话,从前阿容总是乖顺讨人喜欢的,而今确是有完全长歪了的迹象。
她不知该如何应他的话,决心并不搭理他,转而看起他手上的伤口来。
铁链磨入皮肉中,伤口处沾了些污水,血肉混杂在其中,实是看得人眼疼。
她的手指稍勾向那根链子,却被他的手转而按住。
手骨带动着链条,鲜血淌得更重,蹭得她的指尖濡湿一片。
圭玉奇怪于他的动作,正欲说着什么,便见他偏过头摇了摇头,“不必了,师父。”
他的语气很轻,那个称呼却说得缓慢。
忧心动作稍重便会弄疼他,这样被他按住手圭玉也并未挣扎。
室内一阵静默。
片刻后,圭玉实是忍耐不住说道,“再如此下去,你的这只手便不用再要了。”
“圭玉,你当真在意我吗?”容遇并未看她,只轻声开口,语气中的无奈意味竟比她还要重些。
圭玉蹙眉,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她自然在意他,若是旁人在此,她并不会管。
见她如此,容遇讥讽地笑了笑,她总是这样,好似将他看在了眼里,实则不然,本质上来说,他与她所养的那些精怪,那些“玩意儿”别无二致。
两人间的气氛愈发冷凝下来,圭玉忍不住蜷了蜷手指,莫名有些想离开的冲动。
她对凡人知之甚少,从前与他相处只觉得他单纯可爱,也十分好哄。
如今这般情况,实在是叫她无法应对。
她有时候也会想,阿容为什么不能是鱼脑袋,若是闹了脾气扔在一旁,过不了多久便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听到他开口,用的依旧是她熟悉的语气,说的话却叫她十分听不懂,“师父,你走吧。”
他放开了她的手,轻合上眼。
圭玉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内心挣扎片刻后还是拿出了她来前便准备好的匕首,放在他的手边,“阿容,若这一切如此叫人受不了,何不放弃重来?”
她的话越说越快,“这一切毕竟并非为真,何必在此受人折磨?待我们一起出去,我自然会——”
她的话尚未说完,唇上便一痛,硬生生截断了她将将要说的话。
呼吸间交叠传来浓重的血气,只片刻后便消失了去。
圭玉愣了愣,手背下意识蹭了蹭,果然染上几分猩红。
“圭玉,你走吧。”容遇的手微微发着颤,语气也不复平静,不愿再看她,“明日过后,我会去找你。”
剩下的话他并未再说,但圭玉隐隐猜到了。
她默了片刻,终归还是站起身,转而离去。
﹉﹉
圭玉自回来后便耷拉着脑袋挂在树上,顺着风荡来荡去。
夏明珠本想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见她这样也不敢开口。
只是这样的天色情形,她一身红衣挂在树上……实是吓人了些。
怕其他人瞧见,她摒退了其他人,一人在树下守着她。
月色凉薄,她本还有些害怕,却不知何时也靠着树睡了过去。
待再被人叫醒时,她抖了抖,身上衣裳差些掉落下去,她下意识抬眼便对上倒挂着的圭玉的脸。
她睁大了眼,心被惊得七上八下的,虽是做好准备,却还是难免被她这副样子吓到。
圭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衣裙下伸出的一截手腕苍白刺目。
“……”夏明珠不忍再看,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谢朝辞已等在一侧,她赶忙站起身。
谢朝辞见圭玉如此模样,挑了挑眉,心下明了恐怕与昨日未曾将谢廊无带出来有关。
只是……以她的性子,若是带不出来,那必然是他不愿了。
只是这些他并不关心。
“圭玉。”他唤了她一句,她却并未应声。
他难得耐下性子与她说道,“谢廊无今日已被放出,现下母亲的人正在见他,你当真不感兴趣?”
下一刻,他便见着她站在了他的面前。
谢朝辞冷笑,“呵,果然。”
圭玉却并不想与他多说,只问他,“你们为何对他动那样重的刑?”
“他欲谋害世子,罪不容诛,此已是小惩大诫。”谢朝辞不冷不淡地说道。
圭玉很想将他也挂在树上晃一晃,忍了好一会儿才压下这个念头,接而问道,“若要将他折磨至死,为何今日又将他放出来?”
谢朝辞皱眉,沉默片刻后回答她的话,“母亲不会杀他,无论如何都会将他带回上京,这是既定的结局,即使是幻境也不可能更改。”
“惩戒只是因他意图对我出手……”他的话声顿了顿,看向她,“幻境外并未发生这种事,谢廊无于人前向来克己复礼,装成那副模样,又怎可能轻易被抓住把柄?”
圭玉突感浑身卸了力气,不再问其他,“他今日被带去了哪里?现下带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