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在房中待了好一会儿,才听下人过来说世子已从府中离开。
她朝外看了看,根据天色算了算时辰,与她说道,“我知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你们不必在旁候着,莫要干扰我休息。”
其余人自然应声,从屋内退了出去。
四下皆静,月色恍恍,室内唯余烛油溅落的声音。
圭玉站起身,缓步靠近烛灯,拿出那只碧色勾玉于火上烤了烤,并无反应。
她冷哼一声,转身推开门,从屋内走了出去。
她食指勾着勾玉的尾端,借着泱泱的妖力于身外笼出一番透明轻纱,一路上果然无人注意到她。
月下清水潭中鬼影绰绰,倏而游出一条朱衣鲤破开水中倒影,停在来人面前。
“圭玉大人~圭玉大人~又要与我玩抓捉迷藏吗?”朱衣的声音娇俏空灵,在她的面前跳了跳,绕着尾巴打了个转。
圭玉低头看它,冷哼,上次她来这里,问她可有办法让她在不动用术法的情况下将她带出府中。
它倒好,不仅逗弄于她,还连蔺如涯带着谢廊无过来了都不通知于她,叫她被抓了个正着,丢了好一番脸面。
她这几日忙于旁的事,未来得及教训它,今日倒是个好时机。
朱衣在水中吐了几个泡泡,似是感觉到了危险,连忙朝她靠近了些,一脸讨好地说道,“圭玉大人今日来找我,可是有正事?我先前便说,不管大事小事皆可寻我朱衣,我定为圭玉大人鞠躬尽瘁……”
圭玉将手中勾玉抛给它,打断了它的话,“油嘴滑舌,我知晓你在这里为的便是混吃等死,我现下要与你做个交易,若你将这块勾玉带到我要你带去的地方,我便许你一个化形的机会,如何?”
水面惊起一道波澜,片刻后,朱衣脑袋顶起那块勾玉再度浮出水面,“嘿嘿,大人都开口了,这等小事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圭玉点点头,移开视线,刚准备转身,却见水中波澜更重,待再看过去时,泱泱果然装不得死,化成了人形于水中自下而上地盯着她。
朱衣吓了一跳,从他的肩上跳起,差些碰上他的脸时,瞬时被他抓在了手中,吓得她赶紧大喊,“大人,大人救我!”
许是她吵的动静太大太烦,泱泱皱眉,将她抛远了些。
朱衣头都不回便往潭深处钻,尾巴摇得飞快。
“不装死了?”圭玉实在无好脸色看他,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好。
泱泱乌发飘散在冷潭中,一张脸于月下照出些孤冷的意味,幽怨地看着她,像是勾人落水的妖鬼。
“你当真要送我走?”
圭玉冷眼看他,“你几次坏我的事,我如何能留你?”
泱泱不愿听,脑袋往水沉了几寸,只露出一双黑目沉沉盯着她。
圭玉并不急,等着他开口。
片刻后,他又露出个脑袋,不死心说道,“我,我会听话些,圭玉大人如今情况,有我在身边岂不更能成事些?”
她这具身体毕竟不同从前,凡人受限太多,不然也不必在这里与他做谈判。
圭玉敛起神色,垂目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说道,“泱泱,我自然需要你,你既然已知错,那我问你——”
“阿容现下究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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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当日,往来者络绎不绝。
谢朝辞同林锦书一道前来,而林无霜确是带着林府的帖子过来的。
这样安排,叫旁人不禁多看几眼,都在猜这上京来的贵人公子,与这林府究竟是何关系。
有好事之人忍不住议论道,难不成林渐行想要将两个女儿都要嫁过去不成?
当真是商人重利,行事如此上不着台面。
蔺如涯对那些传来的风言风语并无反应,也无制止的意思,见已到时辰却迟迟未见圭玉身影,便问道,“她人呢?”
下人应声去寻,回来时却满脸慌乱,道,“未,未曾见到小姐。”
蔺如涯心下觉得不妙,忙起身去寻,叫管事之人先一步顾好前边的宾客。
来到圭玉院内,她果然不在,见着屋内烛火散尽,未有中断的痕迹,便知她昨夜便已不在此处。
他独自一人来到书房,去寻那锦盒,果然见那锦盒也不翼而飞。
蔺如涯气笑,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如今当真是长了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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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信一大早便亲自过来,见着谢廊无一人坐于亭下,面上立刻挂起笑脸,说道,“听说蔺太傅今日寿宴,因着我的事耽误殿下祝寿,实是我未考虑清楚。”
他低头行礼,唤来下人,拿过他手中托盘上的礼册,放于谢廊无面前,“从那群胡商口中得知殿下欲寻祝寿礼品,现下却因我耽误了事,我便挑了些代殿下送了过去,殿下可要过目一二?”
谢廊无目光轻扫过他手中礼册,其上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底下“容”字的标注十分刺目明显。
他收回视线,神色无动容,说道,“司徒抚使有心了。”
司徒信笑了笑,将礼册放回,叫旁人都退了下去。
“公子早就猜出我意图在你,却还要顺着我演戏,同我回来,可真是为了保护世子?”
谢廊无未应话,平淡说道,“在于世子亦或是在我,有何不同?”
司徒信于一旁坐下,面上笑意尽散,替他斟茶,“不管如何,公子来时既答应我要替我答疑解惑,现下可还算话?”
谢廊无垂目,静静看他,等着他问话。
“公子为何来平川?皇帝下诏要之前来的分明只有世子一人,公子何故淌这趟浑水?”
“我先一步得知公主意图寻回长命灯,而那灯如今就落于这里。”
听他这样说,司徒信倒是来了兴致,“公子可是要掺和进世子与公主之事?难不成……是想借此长命灯代替殿下在公主面前讨个好印象?”
谢廊无蹙眉,面容难得冷凝下,冰冷看他,冷言道,“与公主相关之事,抚使应慎言。”
“公子既不愿意提这事,那我们便说些别的。”司徒信耸肩,将斟好的茶水放于他的面前。
“你多年前既已离开谢府,又为何要回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事,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语气也沉了许多。
见谢廊无面容如霜雪般,并未回应。
司徒信脸色更不好看,“阿云拿命换得你走,你答应了却又要回来,可曾想过她在天之灵如何甘愿?”
谢廊无神色稍缓,冷淡开口,“我曾听谢府人说道,云娘尸体被人盗走,那人果然是司徒抚使。”
他继而说道,“我的确故意放出消息才得以被谢府人寻回。”
司徒信眉间皱得愈发深,“你明知踏回旧地要遭遇何种事,难不成当真是因为谢府荣华便甘愿做了世子身后走狗?”
“我曾找上王府中,要阿云同我一块走,她却不肯舍下你,我在其间虚与委蛇,为表忠心便必须与太子明面上撕破脸,最终落得一个远去的结局。”
“我并不怨怼什么,只是未曾想,而后再见到阿云时,却是见着了她的尸体。”
谢廊无静静听着,眸中灰翳,神色却不显半点。
司徒信不信他当真被那群人同化,变成了仇人掌中傀儡,故意道,“我曾听阿云说,公子幼时名讳随了母姓,可是姓容?”
“是。”谢廊无应声。
“名讳是何?”
谢廊无抬目,眼中不见情绪,默了片刻后才又应声,“遇。”
他从来无名,现下被旁人如此问询,却不知为何,在这种情况下竟会以这个字自居挂名。
“玉?”司徒信苦笑,“阿云曾与我说过,容小姐曾给她留了话,说待公子日后成长,她不一定能陪在你身边,却也给你留了个小字,只可惜阿云也没来得及与你说。”
见他神情终有波动,司徒信目光苍凉,从他身上移开。
“怀璧,公子当真应了那句话。”
“怀璧其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