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与谢廊无乘着冕车回去。
两个驾车的小鬼是临时从乐桐那处抓来的,一开始还哭丧着脸,待发现所驾之车乃是鬼王大人往日乘坐的那辆时,便又欢天喜地起来。
车舆平稳,较之普通的车马不知平稳了多少,圭玉很喜欢。
她趴在窗口看着眼前流萤扑朔故意在她眼前打转,困意适时弥漫上来。
谢廊无坐在她身旁,手中的轮回镜隐隐发烫,发出琉璃色泽。
圭玉转过头,问他道,“阿容为何不与我说话?”
她看到他将轮回镜随手放置在桌上,似乎并无她想象中的那样欢心,便又问,“是不喜欢我送的东西么?”
谢廊无并未应她的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反而问道,“师父先前同那引童做了什么交易?”
“……”圭玉有些心虚地错开视线,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引童受乐桐指使,故意放出月轮回要来的消息,她知晓此话一出,我为了要出城也会想办法去找她。”
“朝辞与泊禹在她的手中,照她那个性子,若夜间等不到我过去,恐怕……”
圭玉皱了皱眉,并未继续说下去,其中意思却已十分明显。
不管是应约还是救人,她都需得寻个得以过去的办法。
“乐桐本想我直接将你带去,她既可束住你,又可借此抓我一同去与月轮回对峙,她那人嘴皮子相当能说,若真同我一块见着了月轮回,我是说不过她的。”
圭玉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引童若真将你带去乐桐那边,我于暗中也可见机行事,谁知……此人竟有异心,走了旁门左道,歪打正着将你送去了另一处,我便得以单独见月轮回的机会。”
“你们不过因缘误入酆都城内,这些妖鬼邪说本不该接触到,我也不知月轮回会如何处理这事,但……现在你若想听,我便会与你说。”
“师父既说,我便会听。”
圭玉还担忧这些事会将他吓到,没曾想他神情如此平静,实在让她意想不到。
她歪了歪头,忽而凑近他,小声道,“阿容不怕我是妖是鬼吗?”
她的呼吸极近,谢廊无在原处未动,听着她的话轻笑了笑,认真看她,“师父是么?”
圭玉本不过想逗逗他,一时被他眼中笑意晃了晃神,呆在原地。
又见他开口说道。
“三年前,圭玉姑娘凭空出现在药人谷,行事作风……古怪,常人入谷所求不过传言宝藏,我一直很好奇,师父那时所求为何?”
“……”圭玉眼中神色波动,并未出声,心中却对他的问题有了回答。
她那时所求自然是为他。
她见他挣扎,求生求死,如同凡尘看戏。
凡人如何,于她面前不过蜉蝣微尘,大多时候,她看过便忘了,又或者从未看进眼里过。
只是……阿容总是要不同些,往日年华如同韶华过锦,而今她却始终记得。
阿容于幻境中一生不过二十一年,苦等她便有五年。
凡人的时间太过须臾,只是可怜他一生也只剩须臾。
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满目皆成空,临死前未曾想过见她,可也有怨她的意思。
怨她总说命数如何,怨她将一切看得太轻,又或者只是怨……她将他看得太轻。
圭玉少有思虑,偶尔也还是会想起这些,只是从未想过问他。
若真命数不可更改,她便望他如意。
如意胜过长久,如此……阿容此生也能好过些,莫要走上幻境中那样的结局。
生也不得,执念不得,所求不得。
一生皆不得。
“圭玉,三年间我较之从前变化许多,再见你时,却发现……你同先前分毫未差。”
他侧目看向远处,声音轻至呢喃,“不,也并不是毫无变化。师父随性难留,先生与我之言皆抛在脑后,听不进分毫,却要主动探查公主世子姻亲之事,对林姑娘婚事置若罔闻,不曾出手,且又要甘愿同朝辞一齐前去上京,万事皆向他考虑。”
“我有时也会想,若师父当真是妖是鬼也好,先前未索成我的命,便不会轻易放手。”
圭玉被他话中意味惊住,脑子晕沉沉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究竟何时猜出她此次来的意图,又会不会影响到谢朝辞的命数?
圭玉有些心乱,抬眼看他,若真要杜绝后患,应当此时便杀了他最好。
只是……又如何忍心动手。
她别过脸不肯再看他,目光跟着窗外流萤游迹,抿着唇不肯说话。
谢廊无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温声道。“现下便是我想听,师父却不肯说了?”
圭玉冷哼,“阿容伶牙俐齿,我无话可说。”
“既如此……”谢廊无默了默,看向一旁的轮回镜,又道,“师父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圭玉的脸色这才缓和些,点了点头。
“我并无责怪之意,只是日后师父若有打算,自可直接与我说,借由引童带走也好,亦或是旁的其他事也罢。”
“你说了,我便会应。”
听了这话,圭玉才回头来看他,他既如此乖巧懂事模样,可见她先前做的事的确过分了些。
方才她又胡乱猜测他可能干扰谢朝辞的命数,将他想得那样不好。
这一桩桩皆叫她心中生出愧疚。
她犹豫着说道,“下次若有事,我定会同你说清楚的。”
“朝辞之事……说来复杂,不过应当也与你无关,你莫要干涉便好。”
“能叫师父如此困扰……那自然十分重要。”谢廊无勾了勾唇,语气愈发温和,“待去了上京,朝辞诸事繁杂,师父若有事也可直接问我。”
“我替师父解忧,也算得天经地义。”
圭玉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愈发觉得他乖顺体贴,十分愿意亲近于她。
她自然乐意同他说话,阿容自不会害她,且有他在,朝辞之事的进展应当也会更加顺利些。
她也不必费尽心思去琢磨蔺如涯给的那个看也看不懂的策论了。
想叫她看懂,实在难如登天。
舆前的小鬼悄悄探出个头,笑嘻嘻地看着圭玉说道,“大人,已到了地方。”
圭玉看着窗外客栈,街上放眼望去一片空荡荡,小鬼皆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她并不在意,只对身旁人说道,“此时距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阿容可要去休息片刻?出行前我会来接你。”
谢廊无轻点头,看着她发间的银铃晃来晃去,勾人视线却又不肯多停住一刻。
圭玉同他一齐下了车,直将人送进房间后又将一旁的小鬼拎过来,唤他于门外守着,直至她回来前不可让人打扰。
听得那小鬼连连应声说“好”,苦巴巴地于一侧乖乖站好,才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