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闹够了,也冻得够呛,汪苏泷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向小区外的便利店取暖。
便利店的自动门感应到人影,“叮咚”一声向两侧滑开。汪苏泷的手在触及厚重的塑胶门帘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松开了力道。余遂宁戴着毛线手套的手,像片失去依凭的羽毛,轻飘飘地从他掌心滑落,垂回身侧。
“买点热乎的暖暖身子。”他没等她回应,也没回头,率先踏入了便利店明晃晃、暖融融的灯光里。余遂宁低头看着右手手套上被攥出的清晰褶皱,毛线纤维里甚至还缠着两根从他灰色羊绒围巾上勾下来的、细细的羊毛。
冷藏柜光洁的玻璃映出她有些机械地拿取关东煮杯的身影。白萝卜、竹轮卷、魔芋丝……都是他平时爱吃的。指尖隔着冰凉的塑料膜感受着食物的温度时,身后传来矿泉水瓶轻微碰撞的脆响。余光里,汪苏泷正弯腰在冷柜前仔细挑选着饮品。
“要这个吗?”汪苏泷拎着两瓶小小的旺仔牛奶走过来,另一只手晃了晃纸盒装的热可可。
她扫了一眼,点点头,继续专注地往自己的杯子里挤着鲜红的辣酱。塑料瓶身在她用力下发出“咯吱”的抗议声。
“好了。”他接过她手里被捏得变形的辣酱瓶,指节不经意间擦过她冻得微红的指尖。放回调料架时,顺便将旁边一瓶歪倒的番茄酱扶正摆好。
两杯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被推给收银员扫描,蒸腾的白气在扫码枪的红光里扭曲变形。余遂宁站在他斜后方一步之遥,目光落在他后颈处,那里,一小截深灰色的毛衣标签不知何时翻了出来,像一个小小的、无人察觉的脆弱信号。
昨夜他拥抱得那么紧,今早亲昵的鼻尖相触,雪地里温暖交握的手——所有这些亲密的瞬间,此刻都抵不过他松开她手套时那份刻意的疏离。余遂宁盯着冷藏柜玻璃上自己模糊失真的倒影,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荒谬又苦涩的笑意。
“要吸管吗?”汪苏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无波。他手里拿着两杯关东煮和饮料,眼神清亮,仿佛刚才那微妙的松手从未发生。
余遂宁摇摇头,沉默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杯。塑料杯壁传来的温度刚好,不烫手也不凉,就像汪苏泷对她永远保持的、恰到好处的关心——永远差那么一点,无法真正靠近。
回程的路上,沉默如同冰冷的雪水,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汪苏泷走在前方半步,新落的雪花点缀在他黑色的羊绒围巾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盐粒。余遂宁低着头,一步一步踩在他留下的脚印里——全程,他有三次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但始终,没有回头。
他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窗外化雪的冰水从檐角坠落,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余遂宁机械地咀嚼着软烂的白萝卜,味同嚼蜡。汪苏泷突然伸手,用拇指指腹极其自然地擦去她嘴角沾染的一点红色辣酱。
“沾到了。”他解释道,语气平淡,手指却飞快地缩回,抽出纸巾仔细擦了擦。
这个曾经无比自然的动作,此刻却像一根细针,刺得余遂宁眼眶猛地一酸。她猛地灌了一大口滚烫的热可可,甜腻到发苦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奇迹般地让她翻腾的情绪暂时平复了些。
“慢点喝。”汪苏泷皱眉,语气带着习惯性的关切。
余遂宁放下杯子,塑料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我没事。”她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汪苏泷的视线在她低垂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咽了回去。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杯里煮得恰到好处的竹轮卷夹到她碗里:“你喜欢的。”
余遂宁盯着那块浸润着汤汁、色泽诱人的竹轮,胃里却像塞了块石头,突然失去了所有食欲。她想起今早在他怀里醒来时,他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的温柔阴影;想起堆雪人时他说“明年冬天又会落回你头上”时那笃定又带着诗意的语气。所有这些温暖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此刻却拼不出一个她想要的、明确的答案。
“我吃饱了。”她推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杯子,杯沿上留下半个模糊的、带着可可渍的唇印。
汪苏泷看了看她剩下的大半杯关东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起身利落地收拾餐盘,将垃圾分类扔进不同的桶里。
这一次,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汪苏泷收拾完厨房,擦着手,突然打破了沉默:“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声音有些干涩。
“没呢,”余遂宁像是被惊醒,猛地扬起一个过分灿烂、显得有点假的笑脸,“我正说要去收拾呢。”
“我帮你?”汪苏泷看着她强撑的笑容,心头像被钝器击中,泛起钝钝的痛。
“哎呀,不用不用,”余遂宁连忙摆手,语气刻意地轻松,“你去忙你的吧,这一年行程都堆成山了。”
汪苏泷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伪装的表象,最终只回了一个干巴巴的:“好。”
余遂宁转身快步走向客卧,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昨夜在沙发上依偎的温存,今早在晨光中的鼻息相闻,甚至刚才在便利店门口,她故意放慢脚步等他回头。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窗外,化雪的冰水从檐角落下,敲打着空调外机,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嘀嗒”声,像一场迟到的、无法落下的雨。
汪苏泷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手里还攥着那张擦过她嘴角的纸巾。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把纸巾用力揉成一团,像丢弃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可他不敢给。他怕那承诺会成为她远行翅膀上的枷锁。
余遂宁在客卧里收拾到半夜。衣架碰撞的清脆声响,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的隆隆声,抽屉开合的摩擦声,都透过薄薄的门板隐隐传来。最后一切归于寂静,她连鞋都没来得及脱,就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床上。汪苏泷听着屋里的动静彻底消失,又在客厅静坐了许久,才轻轻推开她的房门。
清冷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她沉睡的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他坐在床沿,手指悬在半空,仿佛想触碰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最终只是极其轻柔地替她拨开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我该怎么办呢,阿宁。”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寂静的夜里,“怎么办。” 语气里是深不见底的迷茫和挣扎。
熟睡的人自然不会回答。只有她浓密的睫毛在梦中轻轻颤动了几下,像蝴蝶疲惫地扇动着翅膀。
汪苏泷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拖鞋,整齐地放在床边。当他将她的脚轻轻挪进温暖的被子里,替她掖好被角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俯下身,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无限怜惜与克制的吻,无声地落在她的额头。
“忙完这段时间,”他的唇停留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间,像立下一个誓言,“我一定……去找你。”
临睡前,汪苏泷靠在床头,发了一条微博。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那个用两颗润喉糖当眼睛、半片枯叶做嘴巴、两根小树枝当手臂的迷你雪人,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丑萌又孤单。配文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
很快有人评论:“丑萌丑萌的,泷哥堆的?”
汪苏泷罕见地亲自回复:“哪有,很好看。” 仿佛在扞卫着什么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