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帝都,春寒料峭。镇北将军府内,大红喜字尚未褪色,空气中却已悄然弥漫开一股不同于新婚喜庆的、略显紧张的气息。大婚的热闹喧嚣过后,生活逐渐归于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需小心应对的日常。
陆北辰在京中停留了十日。这十日里,他除了必要的宫廷述职、兵部议事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府中,看似陪伴新婚妻子,实则不动声色地协助沈清弦熟悉将军府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并以其少帅的威势,暗中震慑了一些可能存在的、对新主母抱有观望或轻视态度的仆役管事。他亲自带着沈清弦巡视府库、熟悉各房院落,甚至召见了内外院有头脸的管事嬷嬷和账房先生,言语间虽未明说,但态度明确:沈清弦便是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其令如山。
然而,边关军务终究是重中之重。二月末,兵部紧急军报送达,言北境狄人部落有异动迹象,需主帅速归坐镇。离别,在所难免。
临行前夜,澄心堂内烛火通明。陆北辰屏退左右,与沈清弦对坐窗前。窗外月色朦胧,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平添几分冷硬。
“清弦,”他开口,声音低沉,“北境有变,我明日一早便需启程。”
沈清弦心中早有准备,但听到确切消息,指尖仍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抬眸看他,努力维持着平静:“军情要紧,少帅放心前去。府中之事,妾身会谨慎应对。”
陆北辰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将军府不比相府,这里人员混杂,关系盘根错节。母亲掌家多年,自有章法,但她性子……有时难免宽纵旧人。几位婶娘也非安分之辈。你初来乍到,万事需多留心,遇事不决,可多向母亲请教,亦可让韩青暗中传递消息于我。”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尤其……要护好澜儿和月儿。我总觉府中并非铁板一块,惊澜之前的预警,不可不防。”
沈清弦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他眼底深处的关切与托付,心中暖流涌动,也更觉责任重大。她郑重颔首:“少帅所言,妾身铭记于心。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府中安宁,等待少帅归来。”
陆北辰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有繁复虎头纹的玄铁令牌,递给她:“这是‘暗虎令’,可调动我留在京中的十名‘暗卫’,他们隐在府外,只听此令调遣,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若有急事,可让韩青持此令寻他们。”
沈清弦接过令牌,触手冰凉沉重,却让她感到一种踏实的力量。她知道,这不仅是权力,更是他沉甸甸的信任。
“多谢少帅。”她将令牌小心收好。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陆北辰便一身戎装,踏着晨露离去。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只有一个临行前深深的凝视,和一句沉声的“保重”。
将军府仿佛随着男主人的离开,瞬间安静了许多,却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浮动。沈清弦正式开始了她作为镇北将军夫人的生活。每日晨昏定省,向婆婆陆夫人请安,处理一些初步交接的府务,管理自己带来的陪嫁人员和澄心堂的一应事务,还要悉心照料惊澜和明月。她举止得体,言语恭谨,对婆婆尊敬有加,对妯娌客气周到,试图尽快融入这个新的环境。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婆婆陆夫人王氏,面对这个出身高贵、年轻聪慧的儿媳,心情复杂。一方面,儿子新婚,她理应高兴;另一方面,沈清弦的入门,意味着她掌管了数十年的中馈大权即将旁落,心中难免失落与戒备。因此,在交接府务时,她虽按规矩办事,但态度总带着几分疏离和审视,交代事项也时常语焉不详,似在考验,又似有意留有余地。
府中的仆役管事们,更是心思各异。有真心欢迎新主母的,有持观望态度的,更有一些倚老卖老、尤其是陆夫人从娘家带来的旧人,对新主母的到来隐隐抱有抵触情绪,言语行动间,虽不敢明着刁难,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怠慢和试探,沈清弦敏锐地察觉到了。
真正的预警,来自惊澜和明月。
这日午后,沈清弦正在西次间查阅陆夫人送来的部分往年账册,试图理清府中收支脉络。惊澜和明月在暖榻上玩着陆北辰离京前给他们带来的九连环。忽然,惊澜放下手中的银环,小鼻子用力吸了吸,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扯了扯沈清弦的衣袖:“娘亲,臭!”
沈清弦放下账本,柔声问:“澜儿闻到什么了?”
“一股……像很多铜钱生锈的味道,还有……有点甜甜的,像坏掉的蜜饯,”惊澜皱着眉头,指向东南方向,“从那边飘过来的,好难闻。”
正在摆弄布娃娃的明月也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附和:“月儿也闻到了!还有……还有像那天那个坏叔叔沈清柏身上的味道!闷闷的!”
孩子们的嗅觉异常敏锐,尤其是对负面气息。沈清弦心中一凛。铜钱锈味?坏掉的甜味?还带着沈清柏那种心怀鬼胎的“闷浊”之气?这绝非吉兆!东南方向,正是府中库房和几位管事嬷嬷办事院落所在。
她不动声色,安抚好孩子,立刻唤来心腹林嬷嬷,低声吩咐:“嬷嬷,你悄悄去打听一下,近日府中东南角库房那边,可有什么异常?尤其是负责采买、库管的那几位管事,近来行为可有蹊跷?重点留意母亲身边出来的老人。记住,务必隐秘。”
林嬷嬷领命而去。沈清弦则重新拿起账册,目光落在记录日常采买的条目上,心中疑云渐起。她隐约感觉到,一场针对她这位新主母的、不见硝烟的考验,或许已经悄然开始了。而这第一个浪头,很可能就隐藏在看似平常的柴米油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