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的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黑水城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中激起了隐秘的涟漪。鹰涧仓的守军虽然对突然提升的戒备等级感到有些莫名,但军令如山,还是迅速行动起来,加固工事,增派哨卡,尤其是对月牙河方向的监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度。
而韩青,则亲率一百名最精锐的暗卫,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黑水城,向着三十里外的鹰愁涧疾驰而去。他们的任务,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伏在粮仓外围,成为一道隐藏的杀手锏。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正月十六,整整一天,鹰涧仓附近平静如常,只有呼啸的风雪和偶尔传来的巡夜梆子声。黑水城内,一些得知内情的将领,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甚至暗自觉得将军是否有些过于谨慎,乃至被妇人之言影响了判断。连带着,对那位新来的将军夫人,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看法。
沈清弦待在镇北阁内,表面平静地照料着孩子们,心中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她一遍遍回想惊澜的呓语,生怕遗漏任何细节。明月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格外乖巧,只是常常依偎在她身边,睁着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
夜幕再次降临,风雪似乎比前夜更猛烈了些。子时刚过,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刻。
鹰涧仓,依山而建,巨大的仓廪在风雪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月牙河早已冻成一条坚硬的玉带,反射着惨淡的雪光。守军们虽然提高了警惕,但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连续值守,难免有些疲惫,呵欠连连。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月牙河下游,靠近山脚的冰面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数十个模糊的黑影!他们身着与雪地颜色相近的白色伪装,行动迅捷如狸猫,利用风声和雪幕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目标直指鹰涧仓最外围的栅栏!他们的动作极其专业,显然是一支经验丰富的精锐斥候或敢死队!
几乎在同一时间,粮仓后山陡峭的崖壁上,也有数十条黑影,利用飞爪绳索,如同壁虎般悄然攀援而上,试图从守军意想不到的方向发起突袭!
“敌袭——!” 凄厉的警哨声终于划破了夜的寂静!守军哨兵发现了河面上的异常,立刻敲响了警锣!
然而,偷袭者速度极快!河面上的敌人已经用特制的工具迅速剪断了外围的铁丝网,如同潮水般涌向粮仓!而后山的敌人,也有数人成功翻越了崖壁,落入了仓区内部!
“放箭!挡住他们!” 守将李都尉又惊又怒,嘶吼着指挥士兵反击。仓促应战的守军与偷袭者瞬间激战在一起!刀剑碰撞声、呐喊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偷袭者显然有备而来,战斗力极强,且目标明确,分出人手抵挡守军,主力则直扑堆满粮草的仓廪,掏出火油和引火物,意图明显——焚毁粮草!
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事发突然,且敌人来自两个方向,一时间竟有些措手不及,防线被撕开了数道口子!眼看就有数座粮廪被泼上了火油,火把即将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一阵密集而精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从粮仓外围的黑暗处骤然射出!目标并非仓内的守军,而是那些正欲放火的偷袭者!箭矢力道极大,且刁钻狠辣,许多偷袭者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射倒在地!
是韩青率领的亲卫队!
他们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了獠牙!一百名暗卫,分成数队,利用地形优势,从侧翼和后方对偷袭者发起了猛烈打击!他们的箭术精湛,配合默契,瞬间打乱了敌人的阵脚!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守军士气大振!
偷袭者显然没料到外围还埋伏着一支如此精锐的生力军,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首领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下令撤退。
“想跑?没那么容易!” 韩青冷哼一声,亲自率队截杀。暗卫们如同鬼魅般缠上溃逃的敌人,刀光闪动,血光迸溅!风雪夜中,一场残酷的追杀战就此展开。
最终,来袭的近百名狄人精锐,除少数几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悍勇杀出重围,遁入茫茫风雪外,大部分被歼灭或被俘!鹰涧仓除了外围栅栏和少量设施受损,粮草安然无恙!
战斗结束,天色已微明。仓区内一片狼藉,血迹染红了白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守将李都尉看着前来接应的韩青,又是后怕又是感激,抱拳道:“韩统领!多谢援手!若非将军神机妙算,派诸位及时赶到,我鹰涧仓今日恐遭大劫!李某……李某真是无地自容!”
韩青还礼,沉声道:“李都尉不必自责,狄人狡诈,此番偷袭计划周密,若非将军早有预警,我等亦难以及时反应。要谢,当谢将军运筹帷幄。” 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陆北辰,并未提及沈清弦,这是陆北辰事先的交代,意在保护妻子,避免她成为众矢之的。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黑水城。
当捷报传入帅府时,那些昨日还心存疑虑的将领们,无不震惊失色!尤其是那位孙副将,更是满脸通红,羞愧难当。他们万万没想到,将军夫人凭借孩童的一句梦呓做出的判断,竟然真的应验了!而且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避免了一场足以动摇北境根基的灾难!
陆北辰端坐帅位,面色平静,但眼中锐利的光芒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扫过下方诸将,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诸位,现在可还觉得,本将军昨日的决定,是草率之举吗?”
众将纷纷低头,孙副将更是出列请罪:“末将……末将愚钝,险些误了大事!请将军责罚!”
陆北辰摆摆手:“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北境战事,瞬息万变,任何细微的征兆,都可能关乎成败。今后,需得更具警惕之心。”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内宅之言,有时亦能洞悉先机,不可等闲视之。”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自此,沈清弦虽未直接参与军务,但她那“未卜先知”的能力,以及陆北辰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已在黑水城高层将领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甚至带有一丝敬畏的印象。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镇北阁。沈清弦听到鹰涧仓化险为夷,韩青等人无恙时,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后怕、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成功地避免了一场灾难,证明了预警的价值,但也将自己和孩子们推到了一个更引人注目的位置。未来的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