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即将亲临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黑水城乃至整个北境军政体系内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表面上看,一切都在为迎接这场旷世隆恩而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城墙被粉刷一新,街道拓宽平整,由原将军府扩建修缮的临时行宫日夜赶工,劳军的物资从各地源源不断调运而来。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种近乎喧嚣的喜庆气氛。
然而,在这片繁华盛景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陆北辰变得比战时更加忙碌,甚至更加沉默。他不仅要部署边防,清剿残敌,确保皇帝驾临期间边境绝对安全,更要耗费巨大心力筹备迎驾事宜,平衡各方势力,应对从帝都先期抵达的各式官员、太监、侍卫,其中不乏试探、索贿、甚至暗中掣肘者。沈清弦看得出他眉宇间深藏的疲惫与压力,那是一种不同于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凝重,而是陷入复杂政治博弈的耗神。
将军府内,往来人员骤然增多,各种陌生的面孔、复杂的目光、隐秘的低声交谈,使得府邸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沈清弦恪守内眷本分,深居简出,尽量不参与外间事务,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府中气氛有些异样。一些原本熟识的仆役眼神闪烁,某些角落似乎多了些窥探的视线。林嬷嬷也私下提醒她,近日府中采买、修缮等事务,似乎混入了一些背景不明之人,行事诡秘。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中,惊澜和明月,再次显现出他们那非同寻常的、仿佛能洞悉未来的感知力。
那是圣驾抵达前约十日的深夜。连日来的喧嚣和隐隐的不安,似乎影响到了两个孩子。明月先是莫名发起低烧,睡得极不安稳,惊澜也一反常态地焦躁,不肯入睡。沈清弦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哄睡,自己却毫无睡意,倚在榻边思索着近日的种种异常。
子时刚过,内室中突然传来明月一声极其尖锐、充满恐惧的惊叫,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声!沈清弦心头猛跳,疾步冲入内室。只见明月整个人蜷缩在床角,用锦被死死蒙住头,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哭声压抑而恐惧,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一旁的惊澜也被惊醒,却没有哭,而是瞪大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瞳孔缩紧,小脸煞白,直勾勾地望着虚空,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不成调的呓语:
“红色的……好多好多红色的……在飘……在飞……金色的……金色的鸟……掉下来了……碎了……好多……好多影子……黑的……白的……在打架……在吵架……血……好多血……从……从很高的地方流下来……黄色的……黄色的布……变红了……好吵……好可怕……”
明月也从被子里探出头,泪眼婆娑,带着极度的恐惧,死死抓住沈清弦的衣袖,尖声道:“娘亲!怕!月儿怕!有个……有个戴高高帽子、穿着很亮很亮衣服的爷爷……他……他躺在地上……不动了……旁边……旁边有个人在笑……笑得好可怕!箭……一支金色的箭……插在……插在那个爷爷的胸口!”
红色的是旗帜、鲜血?金色的鸟是皇室象征的鸾驾?影子打架吵架是朝臣争斗?黄色的布变红是指龙袍染血?戴高帽穿亮衣的是皇帝?、金色的箭呢?御用箭矢?刺杀!……
这些杂乱无章、充满象征意味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圣驾在北境遇刺!
沈清弦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一把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们因恐惧而剧烈的颤抖,自己的心脏也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比之前任何一次预警都更清晰、更具体、也更可怕!
平行时空的记忆碎片?还是基于当前紧张氛围产生的幻觉?抑或是……某种真实的、尚未发生的未来投影?
无论是什么,沈清弦都不敢有丝毫怠慢!皇帝若在北境、在陆北辰的眼皮子底下遇刺,那将是塌天之祸!陆北辰乃至整个陆氏九族,都将万劫不复!北境刚刚取得的胜利,瞬间会化为泡影,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乱!
“澜儿,月儿,不怕,不怕,娘亲在,那是梦,是梦……”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孩子们,轻轻拍着他们的背,哼唱着安神的曲调。直到后半夜,两个孩子才在她温暖的怀抱和持续的低语中,精疲力尽地再次睡去,但小眉头依旧紧紧蹙着,偶尔还会惊悸一下。
沈清弦却彻底无眠了。她轻轻将孩子们放好,盖好被子,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让冰冷的夜风吹拂自己滚烫的脸颊。窗外月明星稀,将军府在夜色中显得静谧而庄严,但沈清弦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有无形的网正在悄悄收紧。
孩子们的预警,上一次应验了落鹰峡的水攻,拯救了数万大军。这一次,这关于“圣驾遇刺”的恐怖预言,难道也会成真吗?
她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必须立刻告诉陆北辰!必须未雨绸缪!这已不仅仅是战事胜负,而是关乎身家性命、国运兴衰的惊天危机!
然而,该如何说?仅凭两个年幼孩子的噩梦呓语,就去向手握重兵、正值圣眷隆厚的大将军预警皇帝可能遇刺?这听起来何等荒诞不经!甚至会被人认为是危言耸听、扰乱军心,或者……更恶意的揣测。
但若不说,一旦预警成真……那后果,她承担不起,陆北辰更承担不起。
天色微明,沈清弦眼中已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既要引起陆北辰的最高警惕,又要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和孩子们。
风暴将至,而这一次,危机并非来自城外的敌军,而是源于即将到来的、象征无上荣耀的銮驾。真正的博弈,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