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接下来的两日，沈砺的生活陷入了一种极其规律，甚至可称枯燥的循环。
每日卯时即起，于院中石坪修炼《乾元基础心法》，努力感应、捕捉天地间散逸的驳杂灵气，尝试梳理、引入体内，锤炼那因伤痛而萎靡的灵识。这个过程依旧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引导灵气冲刷脆弱的经络，都如同用钝刀刮骨，但他咬牙坚持，每一次入定结束，虽汗湿衣襟，精神却能感受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凝练。
辰时，外门弟子会准时送来餐食。依旧是灵谷饭、素菜和一小盅灵兽肉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外石台上。沈砺取回食用，感受着食物中蕴含的微弱灵气滋养着空虚的丹田和疲惫的肉身。
上午剩余的时间，他便全力修炼《凝露诀》。灵识集中于院中翠竹，感应、牵引那丝丝缕缕的草木生机，结合晨间朝露未曦的湿润水汽，艰难地凝聚生机灵露。成功率依旧低得可怜，且凝聚出的灵露量少质杂，但比起第一日，总算有了些许进步，从半滴到了勉强接近一滴。
服下这微不足道的灵露后，他会打坐调息半个时辰，尽力化开那点生机，修补亏损的本源。
午后，则是研读、揣摩《乾元基础心法》中更为精妙的灵识运用法门，并结合自身情况，尝试调动左臂那沉寂的玉骨以及丹田内那微弱的、极不稳定的冰火漩涡之力。他不敢有大动作，只是细微地感应、熟悉，如同抚摸一柄未开锋却沉重无比的绝世凶刃，既渴望其力量，又深知其反噬的危险。
酉时，第二顿餐食送来。
夜晚，他或是继续修炼心法，或是因灵识耗尽而不得不早早歇息。枯荣印记持续散发着微凉气息，助他稳定心神，压制伤势，但那份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感，如影随形。
他严格遵守着静心苑的规矩，从未踏出院门一步，也未曾试图用灵识去窥探邻近的院落。他知道，在这陌生的龙潭虎穴，低调和守矩是他目前最好的护身符。
然而，他想要的风平浪静，终究只是一种奢望。
第三日清晨。
沈砺依旧在院中聚灵阵内盘坐，尝试运转《乾元基础心法》。经过两日的坚持，他已然能更快地进入浅层入定状态，灵识感知的范围也稍微扩大了些许，能更清晰地“看”到空气中那些色彩各异、活泼又躁动的灵气光点。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缕极其细微的、淡青色的风属性灵气，尝试着透过皮肤渗入经脉。那股灵气如同调皮的小鱼，在他勉强疏导开的经络中游窜，带来一阵阵轻微的刺痒和胀痛。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此之时，院门外，那每日准时出现送餐的微光波动，似乎比前两日……慢了半拍？
沈砺的灵识正处于高度敏锐的状态，对这细微的差异捕捉得异常清晰。他心神微微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修炼的姿态，只是悄然分出了一丝心神留意院外。
果然，那送餐的弟子并未像前两日那样，放下食盒便立刻离开。
一个略显轻浮，却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带着一种故作熟稔的试探：
“咳咳……沈师兄？沈师兄可在院内？”
沈砺缓缓收功，压下经脉中那缕躁动的灵气，睁开了眼。只见院门外，站着一名身穿灰蓝色杂役短打服饰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普通，眼神却有些活络，正探头探脑地向院内张望，手里提着那个熟悉的食盒。
这并非前两日那个沉默送餐、放下即走的弟子。
沈砺心中警惕之意顿生，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疑惑，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走到院门内，隔着并未完全关闭的院门问道：“这位师弟是？有何见教？”
那杂役弟子见沈砺回应，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语气更加热络了几分：“哎呦，不敢当师兄‘师弟’之称。小弟赵明，是负责这片区域餐食配送的杂役。前两日是小王的班，今日轮到我当值了。”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砺的全身，尤其在沈砺那破烂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疲惫的脸色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很快又被那过分热情的笑容掩盖。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沈砺眉心的枯荣印记上，那笑容便又真切了几分，却也更显刻意。
“哦，原是赵师弟。”沈砺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有劳了。”说着，便伸手要去接那食盒。
赵明却像是没看见沈砺伸出的手，反而将食盒稍稍往后挪了半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沈师兄，您这刚来静心苑，一切可还习惯？这‘竹韵院’清净是清净，就是位置偏了些，灵气也比不上那些靠近内山灵脉的上等客院。”
沈砺目光微闪，收回手，淡淡道：“此地甚好，清净正合我意。”
“那就好，那就好。”赵明嘿嘿一笑，眼珠转了转，又道，“师兄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物，能得殿主亲赐枯荣印，在这静心苑可是头一份的殊荣啊！不知师兄出身哪座名山仙府？师承哪位真人座下？日后小弟若有机会，也好瞻仰一番。”
来了。试探。
沈砺心下了然。这赵明看似热情攀谈，实则句句都在打探他的底细。殊荣？怕是祸端还差不多。至于师承来历，更是他此刻最大的秘密和痛处。
他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沉痛与黯然，微微偏过头，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往事不堪回首，不过一介漂泊散修，侥幸得殿主垂怜，赐印容身罢了。师门……早已不存于世。”这话半真半假，既回避了具体信息，又暗示了自身遭遇悲惨，符合他此刻狼狈的形象。
赵明闻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同情”的神色，连连点头：“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师兄节哀，节哀。如今入了玄天宗，得枯荣印庇护，必能逢凶化吉，重振……呃，重振雄风！”他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重振雄风”用在一个看起来气息微弱、伤势沉重的人身上不太合适，尴尬地顿了顿。
沈砺只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赵明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趣，但又有些不甘心，目光再次扫过沈砺破旧的衣衫，忽然道：“对了，沈师兄，您这身行头……怕是多有不便吧？宗门‘百艺坊’的‘霓裳阁’里有现成的弟子服饰售卖，虽样式普通，但用料扎实，还附有简单的避尘、防护符文。您这枯荣印，在百艺坊底层区域购买常备物资是能享受折扣的。要不要小弟帮您跑个腿？”
他这话看似殷勤，实则再次点出了沈砺的窘迫——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同时也在进一步试探沈砺的“财力”和是否会动用枯荣印的权限。
沈砺摸了摸身上破烂的衣衫，苦笑一声：“多谢赵师弟好意。只是……沈某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宗门贡献更是半分也无，实在无力添置新衣。这旧衣，还能勉强蔽体。”
他这话更是坐实了“穷困潦倒散修”的人设。
赵明眼底那丝轻蔑几乎快要藏不住了，脸上笑容也淡了几分，嘴上却道：“哎呀，师兄说的哪里话，是小弟考虑不周了。”他终于将食盒递了过来，“那师兄您先用膳，好好休养。日后若有什么跑腿打杂的小事，尽管来膳房杂役处寻我赵明便是。”
“多谢。”沈砺接过食盒，语气依旧平淡。
赵明拱了拱手，终于转身离去，步伐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许，嘴里甚至隐约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完成了某项任务，并且得出了一个令他颇为“满意”的结论。
沈砺站在院门口，看着赵明消失在坡道尽头，脸上的疲惫和黯然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沉静而冰冷。
这赵明，修为不过炼气初阶，灵息浮夸，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杂役弟子。其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前来试探。
是谁？
青霖长老一系？他们想确认自己是否真的重伤难愈、不足为虑？还是宗门内其他对枯荣印感兴趣、或者与那“守山人”寒鉴有过节的力量？甚至……可能就是那位看似公允的殿主麾下，有人想摸摸自己的底？
信息太少，难以判断。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这“身负枯荣印的重伤散修”已然引起了注意，而对方初步的判断，恐怕是“潜力不明但目前极度虚弱且毫无背景财力的穷光蛋，可进一步观察或拿捏”。
这或许能暂时换来一段相对安全的“恢复期”，但也意味着，他像一块被扔进狼群的肉，虽然现在肉少还有刺（枯荣印），但已经被群狼嗅到了味道。
沈提着食盒回到院中石桌旁坐下，却并无多少食欲。
他打开食盒，目光忽然一凝。
今天的饭菜……似乎有些不同。
灵谷饭依旧，但那碟素菜却换成了一碟略显干瘪、灵气稀薄的酱灵笋，而那一小盅肉羹，分量似乎也比前两日少了些，汤多肉少，香气寡淡。
是巧合？还是那赵明暗中做了手脚？抑或是膳房那边见风使舵，知道他这个“贵客”其实是个穷酸破落户，便开始克扣敷衍？
沈砺用勺子慢慢搅动着那盅清汤寡水的肉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真是……到哪里都少不了这种踩低捧高、看人下菜碟的戏码。
他并没有因此愤怒失态，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平静。这种遭遇，在他决定踏入玄天宗时，便早已有所预料。
他默默地吃完了所有食物，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现在的他，需要任何一点可能补充体力和灵气的来源。
吃完后，他再次回到院中，开始日复一日的《凝露诀》修炼。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专注，也更加坚韧。
必须更快地恢复！哪怕快一丝，快一毫！
灵识高度集中，近乎压榨般地感应、牵引着竹叶间的生机绿芒和空气中的湿润水汽。汗水从他额头滑落，滴在石板上，很快被蒸发。左臂的玉骨似乎感受到他强烈的意志，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几近于无的冰凉感，让他濒临枯竭的灵识又能多支撑片刻。
终于，在黄昏时分，他成功地凝聚出了一滴比前几日都要饱满、色泽也更加翠绿纯净的生机灵露！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滴灵露吞服下去。
一股明显比之前强劲的清凉生机迅速蔓延开来，滋润着干涸的经络，抚慰着刺痛的本源。虽然依旧是杯水车薪，但却让他精神一振。
希望，总是在一点点艰难的积累中诞生的。
是夜，沈砺没有立刻睡去。他坐在窗前，就着清冷的月光，再次仔细研读那枚白色玉简。
尤其是《乾元基础心法》中关于灵识内视、细微操控的部分。
他意识到，若不能更精妙地掌控自身灵识，无论是修炼心法、凝聚灵露，还是探查自身隐患、控制冰火之力，都将事倍功半，甚至危险重重。
月光如水，映照着他沉静而专注的侧脸。
院外夜雾渐起，弥漫在山坡林木之间，使得那些安静的院落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
静心苑，从未真正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