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昼夜均分,葆仁堂后院的菊花开得正好,白的、黄的、紫的,挤在青砖墙角,风一吹就摇出细碎的香。陈砚之蹲在药柜前,把当归切成薄片,淡棕色的断面带着细密的纹理,凑近闻,有股浓郁却不燥烈的药香。
“砚之,前院有位阿姨,你去看看。”爷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拿着把刚修剪下来的菊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陈砚之擦了擦手上的药末,快步走到诊室。患者是位五十多岁的阿姨,穿着件碎花衬衫,眼圈有点红,一坐下就说:“医生,我这两个月月经特别乱,有时候来一点,有时候又好多天不干净,颜色还发黑,带着血块,小肚子也总隐隐作痛,腰也酸。”
旁边的女儿补充道:“我妈最近总说累,晚上睡不着,还爱忘事,脾气也变急躁了,一点小事就发火。”
陈砚之让阿姨伸出手,搭脉时发现脉象细涩,像摸在砂纸上面。再看她的舌苔,淡紫而润,舌尖还有些瘀点。他想起《黄帝内经》里“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阿姨这年纪,正是天癸渐竭的时候,气血亏虚又兼血瘀,才会出现这些症状。
“阿姨,您是不是觉得手脚总发凉,哪怕天热也不怎么出汗?”
阿姨连连点头:“是啊,别人穿短袖,我还得穿件薄外套,手脚凉得像冰,吃了不少补品也没用。”
陈砚之走到药柜前,提笔思忖。气血亏虚兼血瘀,得补血活血兼顾,当归是首选,《神农本草经》说它“主咳逆上气,温疟寒热洗洗在皮肤中,妇人漏下,绝子,诸恶疮疡金疮”,但光有当归不够,还得配补气、活血、调经的药。
他想起《伤寒论》里的“当归四逆汤”,由当归、桂枝、芍药、细辛、甘草、通草、大枣组成,能治“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阿姨的手脚发凉、脉细涩,正符合这个证候。但她还有月经不调、腰酸的症状,得再加些调经和补肾的药。
片刻后,他写下药方:当归12克、桂枝9克、白芍10克、细辛3克、炙甘草5克、通草6克、大枣5枚、益母草15克、杜仲10克、菟丝子10克。写完后,他盯着“细辛3克”看了看,细辛有小毒,用量得精准,3克刚好,既能温经散寒,又不会太过。
爷爷这时走进来,拿起药方看了看,又问阿姨:“是不是觉得心口总发慌,像揣了只兔子?”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尤其是累着的时候,心慌得厉害,还喘不上气。”
爷爷看向陈砚之:“《黄帝内经》说‘心主血,肝藏血’,气血亏虚,心失所养,就会心慌。你用当归补血,桂枝温通,思路很好,但可以加6克黄芪,补气生血,气足了,血才能更好地运行,心慌也能缓解。”
陈砚之心里一动。黄芪配当归,正是“当归补血汤”的配伍,黄芪补气,当归补血,气血双补,比单纯补血更有效。他立刻添上“黄芪6克”,又想起阿姨说“爱忘事”,那是气血不足、脑窍失养的缘故,黄芪补气,也能上荣脑窍,刚好能兼顾。
“《伤寒论》的当归四逆汤,本就是为‘血虚寒凝’而设,”爷爷又说,“你加益母草调经活血,杜仲、菟丝子补肾,是结合了她‘七七’之年肾气渐衰的特点,这就是把《伤寒论》的方和《黄帝内经》的‘女子生理’结合起来了,比单纯用经方更周全。”
陈砚之点点头,抓药时特意把当归片挑得整齐些,心里想着——当归就像位温和的使者,既能把血补起来,又能把瘀散开,再配上桂枝的温通,黄芪的补气,就能让气血像秋分的阳光一样,不燥不烈,刚好温暖全身。
药煎好后,是深褐色的,闻着有股当归和桂枝混合的温香。陈砚之把药递给阿姨的女儿,叮嘱道:“药要温服,早晚各一次,喝的时候别太快,慢慢咽。另外,让阿姨别太劳累,晚上早点睡,没事多晒晒太阳,饮食上可以炖点红枣、枸杞汤喝。”
阿姨喝了药,过了几天,她女儿特意来道谢:“医生,我妈说手脚没那么凉了,月经也比之前规整些,心慌也好多了。”
傍晚,陈砚之坐在后院的菊花丛边,看着夕阳把花瓣染成金红色。爷爷走过来,手里拿着他写的药方:“今天的方子,比上次又进了一步。知道把经方、时方和《黄帝内经》的理论融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辨证施治’。”
陈砚之拿出笔记本,写道:“秋分,用当归四逆汤化裁。《伤寒论》的方,治血虚寒凝;《黄帝内经》的理,解‘七七’之变。当归像团暖火,能把虚寒的血烘热,桂枝像条通路,能把温热的血送遍全身。爷爷说,学医就像拼图,把散落在古籍里的碎片拼起来,才能看到完整的医道。”
菊花开得更盛了,香气在暮色里弥漫。陈砚之看着那些摇曳的花瓣,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笔,不仅在写药方,也在拼一幅关于“传承”的拼图——那些爷爷的教导,那些古籍的智慧,那些患者的笑容,都在慢慢拼出属于他的医道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