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香里掺了点新晒的艾草味,陈砚之正把刚磨好的药粉装进小瓷瓶,陈守义就拿着那本泛黄的董氏奇穴图谱进来了,往八仙桌上一放,指腹在“中白穴”上敲了敲:“昨儿个王大爷那胸痛,你用了灵骨、大白,再加手五金,思路是对的,但要是碰上更复杂的情况,还得再活泛点。”
陈砚之放下瓷瓶,凑过去:“爷爷是说,不同的人用同样的穴,手法得变?”
“不光手法,选穴也得变。”陈守义搬了把竹椅坐下,从铁皮盒里抽出三根银针,“就说这腰疼,年轻人搬重物扭了腰,用‘后溪穴’配‘养老穴’,扎完让他扭扭腰,当时就好;可老年人的腰疼,多是肾虚带点瘀血,光用这俩穴就不够,得加‘肾关穴’,在小腿内侧,能补肾又能活血,这就是‘看人下菜碟’。”
陈砚之指着图谱上的“肾关穴”:“这穴在《针灸大成》里没有吧?我翻遍了书,没见过这个名。”
“没有,这是董氏奇穴独有的。”陈守义拿起针在自己小腿上比划,“它在太溪穴上两寸,你按按这儿,酸不酸?”陈砚之按下去,果然一阵酸胀往膝盖窜,“你看,酸劲儿能到腰,说明能通肾气。老年人腰疼,根源在肾亏,光通经络不治本,加个肾关穴,才算标本兼顾。”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是村东头的刘爷爷,拄着根枣木拐杖,一步一挪地进来,后腰上贴满了膏药,层层叠叠像鳞片。“砚之,你给瞅瞅,这腰疼得我晚上睡觉都得趴着,贴膏药贴得皮肤都烂了,还是不管用。”
陈守义对陈砚之说:“你来试试,按我刚才说的,年轻人和老年人的不同路数。”
陈砚之扶刘爷爷坐下,摸了摸他的脉,又按了按腰眼:“爷爷您这腰,不光疼,还发沉吧?早上起来得慢慢挪才能下床。”
“对对对!”刘爷爷直点头,“就像背了块大石头,沉得慌。”
“这就是肾虚带瘀血,”陈砚之取了银针,“我给您扎三针,先松快松快。”他在刘爷爷手背扎了后溪、养老穴,又在小腿内侧找到肾关穴,针尖微微向上斜刺。“您试着慢慢往后仰仰头,别用劲。”
刘爷爷小心翼翼地后仰,刚仰到一半就“咦”了一声:“哎?不那么沉了!后腰里热乎乎的,像揣了个小暖炉。”
“这就对了,”陈砚之捻了捻针,“后溪、养老通经络,肾关穴补肾气,俩路子一起走,比单贴膏药管用。”
刘爷爷眼里亮起来:“我前儿个去镇上,那大夫也给我扎针,就扎腰上,扎完更疼了,还是你这法子好。”
“他那是死搬书本,”陈守义在旁边插话,“《针灸大成》里说腰疼扎肾俞、大肠俞,没说老年人得加补肾的穴。董氏奇穴就活泛,啥年纪用啥穴,啥体质配啥法,不能一刀切。”
送走刘爷爷,陈砚之刚擦完针,就见西院的赵嫂子抱着个大南瓜进来,脸上带着笑:“砚之,给你送个南瓜,我家老头子说,上次你给他扎腿,用了个啥‘膝灵穴’,现在能下地割麦了。”
“那是您家大爷体质好,好得快。”陈砚之接过南瓜,“要是换个体虚的,光扎膝灵穴还不够,得加‘足三里’补补气,不然气跟不上,再好的穴也白搭。”
赵嫂子好奇道:“这扎针还分体质?”
“咋不分?”陈守义笑着说,“就像喝酒,有的人能喝一斤,有的人沾点就醉。扎针也一样,体壮的能受住强刺激,体虚的就得轻捻慢转,不然气泄得太狠,病没好,人先垮了。”
他让陈砚之拿过铜人,指着上面的“曲池穴”:“《针灸大成》里说曲池穴能清热,不管啥人体质,都是那套捻转法;董氏奇穴里,体壮的用‘苍龟探穴’,针尖往四周探着扎,清热劲儿大;体虚的用‘提插补法’,轻轻上下提,既能清热又不伤人,这就是灵活。”
正说着,村医李大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本《董氏奇穴详解》,脸上带着困惑:“陈大爷,我看这书上说‘制污穴’能治伤口不愈合,我给村北头的张叔扎了,咋没啥效果?”
陈守义接过书,翻到制污穴那页:“你扎多深?捻了几下?”
“扎了半寸,捻了三五下。”李大夫说。
“问题就在这儿。”陈守义指着书页,“制污穴在大拇指背,得扎一寸深,捻转得快,至少二十下,让气聚得足,才能把污血化开。你扎得太浅,捻得太慢,气没聚起来,咋能管用?”
他又道:“还有,张叔是不是爱喝凉水?”
李大夫愣了愣:“是啊,他总说口干,一天喝好几瓢凉水。”
“这就对了,”陈守义合上书,“他体质偏寒,光扎制污穴不行,得加‘关元穴’灸一灸,把寒气赶出去,伤口才能长好。董氏奇穴看着是单穴特效,其实也得配着调体质,不然就像没根的树,长不牢。”
李大夫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光记着穴,没想着体质,难怪没效果。”
日头偏西时,爷孙俩坐在门槛上歇脚。陈砚之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明白爷爷为啥总说“活学活用”——董氏奇穴的妙处,不在穴有多奇,而在能不能根据病人的情况灵活变。就像下棋,同样的棋子,有的人能赢,有的人会输,全在咋摆、咋走。
“明儿个教你‘穴位组合’,”陈守义磕了磕烟灰,“比如头疼,前额疼用‘印堂’配‘合谷’,后脑勺疼用‘风池’配‘昆仑’,这都是董氏奇穴里的组合拳,比单穴管用。”
陈砚之点头,手里摩挲着那根刚磨亮的银针,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这灵活运用的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得多看、多练、多琢磨,把病人的体质、习惯、病情都装在心里,才能扎对每一针,用好每一个穴。
药炉上的药还在咕嘟着,香气混着艾草的暖,在葆仁堂里慢慢散开。陈砚之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就像这董氏奇穴的学问,根扎得深,枝展得开,才能护着这一方人,挡住病痛,留住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