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带着药圃里薄荷的清香。林薇把一块新刨好的竹片摆在石桌上，用红笔在上面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标着“足阳明胃经”。陈砚之蹲在旁边，手里捏着根毫针，眼睛直勾勾盯着竹片上的“足三里”标记，指尖比昨天稳了些，却还是捏得指节发白。
“放松点，”林薇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你这捏针的架势，像是要给竹鼠做绝育手术。”
“去你的，”陈砚之嘴硬，手却不自觉松了松，“我这是‘凝神’，陈爷爷说的，扎针前得聚精会神。”他深吸一口气，针尖慢慢往竹片上落，刚碰到红笔标记，手腕突然一抖，针滑到了“上巨虚”的位置。
“偏了。”林薇拿起笔，在他扎错的地方画了个小叉，“足三里在胫骨外侧一横指，你这扎到二横指去了，再偏点就到‘下巨虚’了。”
“我知道位置，就是手不听使唤。”陈砚之把针拔出来，有点泄气，“早知道这么难，当初就不该跟你学，还不如去给竹鼠拌饲料。”
“现在反悔晚了，”林薇把竹片往他面前推了推，“陈爷爷说了，下周义诊你得能认出十个常用穴，认不出就罚你给药圃除草一个月。”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几颗炒得焦黄的南瓜子，“来，吃点这个，手就不抖了。”
陈砚之捏了颗瓜子扔进嘴里，咔嚓咬得脆响：“你这是哄小孩呢？”话虽如此，却又抓了几颗揣进兜里。他重新捏起针，这次没急着下针，而是用拇指在竹片上的标记处按了按，像是在找手感。
“对，就这样，先找准位置再下针。”林薇在旁边看着，“就像你给竹鼠搭窝，总得先量好笼子尺寸，不然搭了也白搭。”
“知道了，竹鼠饲养员的经验不用你提醒。”陈砚之嘴角勾了勾，手腕轻轻一转，针尖稳稳落在了红笔标记上。虽然进针浅了点，却没再偏。
“成了！”林薇眼睛亮了，“比刚才强多了，再往深送点，别跟挠痒痒似的。”
陈砚之依言把针往里送了送，竹片上的针尾轻轻晃动，像立住了一根细竹签。“你看，这不就成了？”他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小得意，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晃得人有点眼花。
林薇别开脸，拿起另一块竹片：“这算啥，有本事扎‘内关穴’试试，那个在手腕横纹上，位置更刁钻。”
“来就来。”陈砚之接过竹片，这次没再犹豫，很快找准位置下了针。虽然针尾还是有点歪，却比刚才利索多了。
“哟，开窍了？”林薇挑眉，“是不是偷偷练过？”
“才没有，”陈砚之嘴硬，“是你教得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其实……昨天晚上我拿竹鼠笼子练了会儿，用细铁丝在笼子上扎孔，还被我妈骂浪费铁丝。”
林薇忍不住笑出声：“你可真行，拿竹鼠笼子当练习册。”她忽然觉得手里的针轻了些，“不过……确实比昨天进步多了，看来笨办法也管用。”
“那是，”陈砚之扬了扬下巴，“我陈砚之学东西，要么不学，学了就不能比别人差。”他忽然凑近，“那……作为奖励，你教我‘动气针法’呗？就是你上次给落枕大爷扎的那种，扎完让病人活动的。”
“你这才刚学会扎固定穴，就想学动气针法？”林薇挑眉，“贪多嚼不烂。”话虽这么说，还是拿起针在竹片上比划，“动气针法讲究‘针随手动’，比如扎了‘灵骨穴’，就得让病人活动患处，针跟着动作轻轻捻转，气才能顺着走。就像你给竹鼠喂药，得一边喂一边顺毛摸，它才不挣扎。”
“懂了，就是‘互动’呗。”陈砚之点头，忽然指着自己的胳膊，“那你在我这儿试试？就扎‘曲池穴’，我活动胳膊给你看。”
“你确定？”林薇拿起针，“扎不好可是会酸到抬不起胳膊的。”
“没事，我皮糙肉厚。”陈砚之把袖子卷得更高，露出结实的胳膊，“来吧，让我也尝尝‘得气’是啥滋味。”
林薇捏着针，指尖有点热。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陈爷爷教的手法，快速进针，轻轻捻转了三下。“抬抬胳膊试试。”
陈砚之慢慢抬起胳膊，刚抬到胸前，突然“嘶”了一声：“哎？真有点酸！往肩膀那儿窜呢！”
“这就对了。”林薇笑着捻了捻针，“再抬高点，我跟着动针。”
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陈砚之抬着胳膊，林薇捏着针尾，针影在胳膊上轻轻晃动，像两只跳着舞的小虫。院墙外传来卖豆腐的吆喝声，药圃里的蜜蜂嗡嗡地飞，石桌上的南瓜子壳堆了一小堆，一切都慢悠悠的，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默契。
“行了，起针吧。”林薇把针拔出来，用棉球按住针眼，“感觉咋样？”
“挺神奇的，”陈砚之活动着胳膊，“刚才酸得厉害，拔了针倒觉得胳膊更有劲了。”他忽然笑了，“难怪张奶奶说你扎针舒服，比捏肩还解乏。”
“那是，”林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也不看是谁的徒弟。”
正说着，陈守义背着个竹篓从外面回来，篓子里装着半筐新鲜的艾草。“你们俩在练啥呢？老远就听见小砚子叫唤。”
“爸，林薇教我动气针法呢！”陈砚之赶紧说，“我刚才‘得气’了，酸得直窜肩膀！”
“哦？”陈守义放下竹篓，凑过来看了看林薇手里的针，“小林教得不错，小砚子也肯下功夫。不过——”他话锋一转，“动气针法得因人而异，像老人和小孩，就得轻点，不然容易晕针。就像你给竹鼠打针，幼鼠和成年鼠的剂量能一样吗？”
“知道了爸，”陈砚之点头，“我记住了，得看‘对象’调整力道。”
林薇把针收进针包，忽然想起什么：“陈爷爷，您早上说要教我‘温针灸’，现在有空不？”
“不急，”陈守义摆摆手，“等你把动气针法练熟了再说。温针灸得在针尾加艾绒，烧起来有烟，初学者容易烫着病人。先把基础打牢，一步一步来。”他看了看日头，“晌午了，去把你妈腌的酸豆角端出来，就着粥吃。”
“哎！”林薇应着，起身往屋里走，刚走两步又回头，“陈砚之，下午接着练，我教你认‘三阴交’。”
“知道了！”陈砚之在她身后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低头捡起石桌上的针，在竹片上轻轻扎了个孔，位置居然比刚才还准。他摸了摸兜里的南瓜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原来学针灸，也没那么难，尤其是……有人陪着一起学的时候。
阳光把竹片上的针影拉得很长，像一条细细的线，一头连着他手里的针，一头牵着屋里飘出的酸豆角香味。陈砚之忽然觉得，这葆仁堂的日子，比他养殖场的竹鼠产房还热闹，还让人心里踏实。他拿起竹片，在上面又扎了个孔，这次扎的是“内关穴”，位置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