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竹篱笆顶，陈砚之就把三块青砖搬到了院外的老槐树下。晨露打湿了青砖面，映着树影晃晃悠悠的。他蹲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又往后退了两步瞅了瞅，直到三块砖摆成规整的正三角，才拍了拍手直起身。
“林薇，快来！”他朝着院里喊，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像邀同伴掏鸟窝的半大孩子，“这儿树阴大，站桩不晒。”
林薇抱着个布包从屋里出来，里面裹着两条薄棉垫。“怕你站不稳摔着，垫着点。”她把棉垫往青砖上一铺，刚好盖住砖面，“陈爷爷说站桩得接地气，垫薄点不碍事。”
“还是你想得周到。”陈砚之挠挠头，看着她蹲身调整棉垫的样子，晨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碎金。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研究树影，“我爷说站三体式得顺着手少阳经走气，你记得不？”
“记着呢，”林薇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跟给竹鼠梳毛似的，得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气才能走顺。”她学着陈守义昨天教的样子，双脚分开站上青砖，膝盖慢慢打弯，“你看我这姿势对不？是不是像抱着只刚满月的竹鼠崽？”
陈砚之凑过去瞅了瞅，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推了推：“腰再塌点，别挺着，跟揣了俩窝窝头似的。”他的指尖刚碰到她的布衫，就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来，耳根腾地红了，“我、我小时候站错了，我爷就这么推我。”
“知道了，”林薇憋着笑调整姿势，“你也站上来啊，光说不练假把式。”
陈砚之应了声，小心翼翼站上青砖。两人并排站着，间距不过半尺，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艾草香，混着槐树叶的清苦，倒比药圃里的气息好闻。他定了定神，双手抬到胸前，想着陈守义说的“抱皮球”，可胳膊总忍不住往林薇那边偏。
“你胳膊肘往回收收，”林薇眼瞅着他的手肘快碰到自己胳膊，赶紧提醒，“想跟我比谁站得直？”
“没、没有。”陈砚之慌忙收肘，不小心带动了气息，丹田那点刚聚的暖意散了大半，腿顿时酸得厉害，“哎哟，气跑了。”
“笨死了。”林薇忍着笑，声音却放软了，“别往我这儿看，想着脚底生根，气从地里往上冒……对，就这感觉，你膝盖别晃，跟钉在砖上似的。”
陈砚之咬着牙稳住，听着她的声音，竟真的找回点气感。槐树叶在头顶沙沙响，远处传来村里的鸡鸣，还有竹鼠养殖场隐约的吱呀声，一切都慢悠悠的，倒让这站桩的酸胀感淡了些。
“哎，”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说咱站仨月，真能让针扎得跟陈爷爷似的稳？”
“那得看你偷懒不。”林薇眼睛盯着前方的篱笆，“你要是每天站完桩就跑去看竹鼠，练针时心不在焉，练十年也白搭。”
“我才不偷懒。”陈砚之不服气，“昨天我给竹鼠拌料时都在想运针的劲儿，结果把麸子撒多了，被我娘骂了顿。”
林薇噗嗤笑出声，气息一乱，腿也跟着晃：“都怪你，让我气也散了。”
“明明是你自己爱笑。”陈砚之嘴上反驳，嘴角却扬得老高。两人就这么站着，偶尔说句话，倒比闷头站着轻松多了，不知不觉竟撑过了一刻钟。
“行了，歇会儿。”陈守义不知啥时候站在树影里，手里拎着个竹篮，“看你们站得还行，没偷懒。”
两人从青砖上跳下来，腿都麻得直打颤，互相扶着才没摔倒。林薇捶着腿问：“陈爷爷，您啥时候来的？”
“在这儿听了会儿，”陈守义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里面是刚蒸的玉米饼，“小砚子教人的本事没学会，气人的本事倒见长。”
“爷！”陈砚之脸一红，赶紧去拿玉米饼，“我这不是跟她逗乐嘛。”
“逗乐也得看时候。”陈守义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林薇说，“你刚才站桩时气息挺稳，就是手腕太僵，得再放松，不然气到不了指尖。等会儿练针时多留意，捏针别跟攥着啥宝贝似的。”
林薇点头应着，拿起块玉米饼掰了半块递给陈砚之，饼渣掉在手上，他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她的掌心，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饼渣撒了一地。
“毛手毛脚的。”陈守义假装没看见，拿起针在竹片上扎了个“曲池”，“来，现在练运气下针，想着站桩时的气感，从丹田到肩，再到肘，最后从指尖出去，一气呵成。”
陈砚之捡起地上的饼渣塞进嘴里，定了定神，捏针对着竹片的“合谷”扎下去。这次果然稳多了，针尾几乎没晃。
“成啊，”林薇眼睛亮了，“气真跟着走了？”
“嗯，”陈砚之点头，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刚才站桩时听你说脚底生根，还真找到感觉了，就像针不是手扎的，是地里的劲儿推出去的。”
“这就对了。”陈守义赞许地点头，“气脉通了，啥都顺了。林薇你也试试，别怕，就想着针是你胳膊的延长线，气到了，针自然就准。”
林薇深吸一口气，学着陈砚之的样子运气，针尖落下时，手果然没抖。虽然进针浅了点，却稳稳扎在“太冲”穴上。
“厉害啊！”陈砚之凑过去看，“比昨天扎‘公孙’时稳十倍。”
“那是，”林薇扬起下巴，眼里闪着光，“也不看是谁教的……哦不，是谁陪着站的桩。”
陈砚之的脸又红了，挠着头嘿嘿笑。陈守义看着他俩，悄悄背过身去收拾竹篮，嘴角的皱纹里盛着笑。阳光穿过槐树叶，在针尾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亮得人心里发暖。
“对了，”林薇忽然想起什么，“下午去不去药圃？陈爷爷说那边的薄荷该收了，摘点回来泡针，能防感染。”
“去！”陈砚之立刻点头，“我去拿竹篓，顺便给你摘朵野菊，昨天看见药圃边开了好几朵黄的。”
“谁要你的野菊。”林薇嘴上嫌弃，却把针小心地收进针包，“摘完薄荷还得练针，你要是敢偷懒，我就告诉陈爷爷你站桩时总往我这儿看。”
“我那是看你姿势对不对！”陈砚之急得直摆手，又怕被陈守义听见，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再说了……看你咋了。”
最后那句说得太轻，林薇没听清，追问：“你说啥？”
“没、没啥！”陈砚之抓起竹篓就往药圃跑，背影慌得像被竹鼠追。林薇看着他的背影，捏着针包的手指微微发烫，忽然觉得这槐树下的阳光，比平时暖多了。
陈守义看着这一幕，慢悠悠地摇着蒲扇，心里琢磨着：这俩孩子，就像刚学飞的雏鸟，明明翅膀还软，却总想往对方身边凑。也好，针要气养，情要慢酿，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得这么热热闹闹、暖暖和和的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