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老太太的侧脸映得红扑扑的。她手里的铜勺在陶锅里轻轻搅动,桃花膏的甜香混着桂花的清冽,在不大的灶房里漫得满满当当。
“你这膏子熬得太稠,”老太太用勺背敲了敲锅沿,“得加三勺山泉水,不然凉了就成硬块,娃子们不爱吃。”
老汉赶紧往锅里添水,手却被烫了一下,慌忙往围裙上蹭。“你看你,还是这毛躁性子。”老太太嗔怪着,却拉过他的手往凉水盆里按,“当年给你熬药,你也是这样,抢着添柴,结果把药罐都烧裂了。”
“那不是怕你累着嘛。”老汉嘿嘿笑,指腹在水盆里蹭着,“再说你熬的药香,比镇上药铺的好闻多了,闻着就觉得病能好一半。”
“少油嘴滑舌。”老太太脸一红,转身给陈砚之和张屠户盛膏子,“你们年轻人别学他,男人啊,嘴甜没好货。”
张屠户刚舀了一勺进嘴,立刻眯起眼:“我的娘哎,这味儿绝了!比我家那口子做的桂花糕还香!婶子,您这手艺咋不教给刘寡妇?她总说学不会熬膏子,熬出来跟浆糊似的。”
“她啊,”老太太往刘寡妇碗里多舀了一勺,“小时候偷喝生蜜,被蜜蜂蛰了嘴唇,现在见着带甜味的就怕,能熬成浆糊就不错了。”
刘寡妇脸一红,戳着碗里的膏子:“娘!您又提这个!再说我那是为了给您采蜂巢治咳嗽,谁知道那蜜蜂那么凶。”
“是是是,我的乖闺女最孝。”老太太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砚之,你师父托白鸽带话,说灶房梁上有他藏的桃花膏,那是他给师娘熬的第一锅,埋在石灰里二十年了?”
陈砚之点头,指尖摩挲着兜里的铜哨:“师父说,当年师娘总嫌他熬膏子太甜,其实是怕他夜里给病人出诊,兜里揣着膏子能垫垫肚子。”
“这老东西,”老太太叹口气,“总说些绕弯子的话。当年他要是直接说‘我怕你饿’,我能跟他闹那么久?”
老汉在一旁小声嘟囔:“我说了啊,你说我嘴笨,不如王屠户会说情话。”
“呸!”老太太拿勺柄敲了敲他的手背,“王屠户说‘月亮像你烙的饼’,你却说‘这月光太亮,适合给菜地浇水’,你不挨骂谁挨骂?”
灶房里的人都笑起来,大黄狗趴在门口,尾巴拍得地上的尘土乱飞。张屠户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婶子,我家那口子听说您熬桃花膏,特意让我带来这个——她新收的玫瑰花蜜,说掺在膏子里香得很。”
“还是屠户家媳妇懂事。”老太太接过来闻了闻,眼睛一亮,“正好!砚之,你师父不是说归燕堂的学徒们总熬夜抄药方吗?这罐膏子掺上玫瑰蜜,你带去给他们,也算我老婆子一点心意。”
陈砚之刚要道谢,院门外突然传来鸽哨声,三只白鸽落在墙头,其中一只脚环上挂着个更小的竹管。他解下来一看,突然笑了:“师父说,归燕堂的学徒们听说婶子熬了桃花膏,托白鸽带了些新采的薄荷来,说掺在膏子里能提神,熬夜不犯困。”
“这倒是个好主意。”老太太立刻往锅里加了把薄荷碎,“我年轻时候给你叔熬药,就爱加薄荷,他总说喝了脑子清亮,能多记几个药方。”
老汉突然站起来,往院外走:“我去摘点新薄荷,院墙角那丛刚冒芽,嫩得很。”
“你别动!”老太太把他按回板凳,“腿还不利索呢,让大黄去!”说着吹了声口哨,大黄狗“噌”地站起来,颠颠地往后院跑,不一会儿叼着把鲜嫩的薄荷回来,尾巴摇得像朵花。
“你看,还是大黄懂事。”老太太笑着揉了揉狗脑袋,“比你爹强多了。”
陈砚之看着锅里翻滚的桃花膏,看着老太太用铜勺轻轻搅动,看着老汉蹲在灶门口添柴,火苗映着他斑白的鬓角,突然觉得这灶房里的时光,像被熬得浓稠的桃花膏,甜香里裹着岁月的暖,黏糊糊的,却让人舍不得化开。
张屠户吃得最快,碗底都舔干净了,又要了一勺,边吃边说:“婶子,您这膏子要是开店,保管火!我家那口子说,现在城里姑娘就爱这口手工熬的,说比啥网红甜点都强。”
“开啥店哟,”老太太摆摆手,“就熬给自家人吃,吃得香,比啥都强。你看这锅里的膏子,火大了糊,火小了生,就得像这样慢慢熬,熬到时候了,味儿自然就出来了。”
老汉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像我跟你婶,熬了二十年,这不也熬出味儿了?”
“呸,谁跟你熬出味儿了!”老太太嘴上骂着,却往他碗里又盛了一大勺,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像膏子里没化完的桃花瓣,闪着温柔的光。
陈砚之把掺了玫瑰蜜和薄荷的桃花膏装进陶罐,罐口用红布扎紧。他知道,这罐带着灶房烟火气的膏子,不仅能让归燕堂的学徒们提神,更能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最动人的味道,从来都藏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岁月里,藏在有人为你熬膏子、有人为你添柴的温暖里。
院墙外的桃花又落了几片,飘进灶房落在陶罐上,像给这份温暖,又添了几分春天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