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林薇寄来的薄荷种子撒进育苗盆,就听见院门外的三轮车“突突”响——是王强带着几个村民来帮忙翻地。车斗里装着新到的锄头和耙子,王强跳下车时,裤脚还沾着今早的露水。
“陈大夫,您看这地翻多深合适?”王强扛着锄头往薄荷地走,脚底下的土块被踩得咯吱响。跟来的李婶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的菜窝窝:“先垫垫肚子再干活,我家那口子说,这地得翻出潮气才好下种。”
陈砚之蹲下来抓了把土,手指碾了碾:“三十公分就行,别太深,薄荷根浅。”他抬头瞅见李婶篮子里的窝窝,笑着接过来:“刚出锅的吧?还热乎呢。”咬了一口,玉米面混着萝卜丝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李婶您这手艺,比镇上早餐铺的强多了。”
“就你会说话。”李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昨儿林医生还跟我视频呢,说城里超市卖的薄荷糖,甜得发腻,哪有咱这现摘的清口。”
王强正抡着锄头翻地,听见这话直起腰:“等咱的薄荷长成了,让林医生带点回城里,给她同事分分,就当打广告了。”他抹了把汗,“我媳妇说,要是能做成薄荷茶包卖,说不定比种玉米挣钱。”
“不急着挣钱。”陈砚之把最后一块窝窝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先把苗育好,下个月移栽时再施点有机肥。张屠户说了,他那儿有堆腐熟的猪粪,免费给咱拉来。”
“那感情好!”王强举着锄头往远处指,“我昨儿跟东头老赵家借了台旋耕机,下午就能过来,省得大伙刨得手起泡。”正说着,他手机响了,接起来“喂”了两声,笑着冲陈砚之摆手,“说曹操曹操到,林医生的视频!”
陈砚之刚擦了擦手要接,王强已经把手机怼到他面前。屏幕里的林薇正坐在医院的休息区,白大褂领口别着支钢笔,身后是滚动的电子屏。“陈医生,你们开始翻地了?”她举着手机转了圈,“我刚下手术,瞅着阳光好,想问问薄荷种子发芽没。”
“刚撒进育苗盆,估计得等一周。”陈砚之往后退了退,让镜头照着翻了一半的地,“王强他们正帮忙呢,说要给你留块最肥的地方种薄荷。”
林薇笑出声,眼角弯成月牙:“那我可得谢谢王大哥。对了,我托人买的育苗膜到了吗?蓝色的那款,能防杂草。”
“上午取了,就在那边的蛇皮袋里。”陈砚之指了指地头,“你咋知道这膜好用?”
“我们科室护士长种多肉用的,说保水性强。”林薇拨了下额前的碎发,“对了陈医生,下周末我带台小型烘干机过去,鲜薄荷不好带,烘成干的能存久点。”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我妈让我问,你爷爱吃甜口还是咸口的酱菜?她想捎两罐过来。”
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瞥了眼正在装模作样翻地的王强——这家伙正支着耳朵听呢。“我爷爱吃甜的,尤其是糖醋蒜。”他赶紧岔开话,“你下周末几点到?我去镇上接你。”
“不用不用,我坐城乡公交就行,导航说能到村口。”林薇看了眼腕表,“我得回科室了,还有个病人等着换药。你们干活别太累,多喝水啊。”屏幕晃了两下,挂断前还能听见她同事喊“林医生,3床该换点滴了”。
王强把手机揣回兜里,嘿嘿笑:“林医生对你上心啊,连你爷爱吃啥都打听了。”李婶也凑过来:“我瞅着这姑娘不错,说话轻声细语的,跟你站一块,就像薄荷配清茶,清爽。”
陈砚之脸上发烫,抓起锄头往地里走:“干活干活,再磨蹭太阳该晒头顶了。”他抡起锄头时,力道都比刚才足,土块被砸得粉碎,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腿上,也没心思拍掉。
下午旋耕机轰隆隆开过来,王强的媳妇抱着孩子来看热闹,小家伙刚会走路,摇摇晃晃往薄荷地扑,被陈砚之一把捞起来。“慢着点,别摔着。”他捏了捏孩子肉乎乎的脸蛋,“等薄荷长出来,给你编个小花环戴。”
“他爸说,等薄荷收成了,要给娃做个薄荷枕头,夏天睡觉不招蚊子。”王强媳妇笑着颠了颠怀里的孩子,“林医生要是来了,让她也试试,城里蚊子多,准管用。”
陈砚之往育苗盆里撒了把细土,闻言点头:“我记下了。对了,上次说的有机肥,张屠户啥时候能送过来?”
“明儿一早就来,他说顺便给你爷捎两斤新鲜五花肉,说炖萝卜香。”王强媳妇往地里瞅,“这地真肥,去年种的大豆,根瘤菌多,正好养薄荷。”
夕阳西下时,地总算翻完了。众人坐在地头的树荫下歇脚,李婶把带来的绿豆汤分给大伙,搪瓷碗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陈砚之喝着汤,看天边的云慢慢变成粉紫色,心里琢磨着下周末该做些啥菜——林薇是南方人,估计吃不惯太辣的,得让爷多备点糖醋口的。
“陈大夫,想啥呢?”王强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脸都红了,是不是想林医生呢?”
“想啥呢,”陈砚之把空碗往旁边一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是想,明儿得把育苗盆搬到屋檐下,夜里怕下霜。”
王强他们笑得直不起腰,李婶一边收拾碗一边说:“年轻人脸皮薄,咱别逗他了。走了走了,回家做饭去,明儿还得早起送粪呢。”
人渐渐散了,陈砚之蹲在育苗盆前,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那些埋着种子的土。忽然发现有颗种子顶破了点土皮,冒出个嫩黄的芽尖,像只怯生生的小眼睛,正瞅着他笑呢。
他赶紧往盆里撒了点水,指尖碰到湿土时,心里突然敞亮起来——这薄荷跟人一样,都是慢慢长的。急不得,也慢不得,只要照着时令浇水、施肥,该发芽时总会发芽,该开花时总会开花。
就像他和林薇,从隔着屏幕讨教医术,到她要来看薄荷地,不也像颗种子慢慢冒芽么?
陈砚之拎着空水桶往回走,晚风卷着新翻的泥土味扑过来,混着远处人家烟囱里的炊烟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的鞋,突然想,下周末得穿双干净点的鞋去接林薇,别让她觉得自己太糙。
屋檐下的灯亮了,爷正坐在门槛上择菜,见他回来喊:“砚之,明儿张屠户来,让他给咱留副猪大肠,我给你做九转大肠,林丫头是南方人,说不定没吃过这口,让她尝尝咱北方的手艺。”
陈砚之心里一暖,应了声“好”,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打算把那盆刚冒芽的薄荷挪到窗台上,让夜里的月光也能照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