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天光尚未完全褪去,海岛的暮色是一种掺着灰蓝的绛紫色。
陈眠刚把吐净泥沙的贝类清洗干净,沥水的声音哗哗作响,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顾枕书清朗又雀跃的叫门声:
“学弟,我来了!”
铁门被吱呀推开。顾枕书提着好几个袋子走进院子。他微微喘着气,语气得意地说道:
“你家很好找啊,我都没问路,顺着坡上来,看到院墙头仙人掌长得最精神的那家,猜就是这儿了。”
“我怕迟到,一路小跑上来的。” 他稍稍平复了呼吸,将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提高些,一一展示给陈眠看,“这是说好的鱼丸,叔公现做的,还弹着呢。这是虾干,还有这点小青菜,也是叔公自己种的,说是比外头买的甜。”
陈眠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侧身让他进来。
顾枕书是第一次走进陈眠家的小院,好奇又克制地快速打量了一圈。
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旧家具很有年代感,透着一种简朴舒适的生活气息。
“需要我做什么?” 他利落地脱下外套,挽起毛衣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洗菜。” 陈眠将一把择好的蔬菜递给他,指了指厨房水池的方向。
“好!” 顾枕书接过,立刻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下。他仔细地将菜叶一片片分开,认真冲洗着根茎上的泥土。
陈眠则开始处理贝类,准备姜丝。
厨房不大,两个人站在里面,转身之间难免有些局促,手肘偶尔会轻轻擦过。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会让顾枕书微不可察地顿一下,耳廓漫上一点红,但他很快又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手里的动作。
陈眠将锅放在灶上,加入清水,放入姜丝和几粒顾枕书带来的虾干。很快,一股带着海味的鲜香便随着升腾的水汽弥漫开来。
“好香啊。” 顾枕书吸了吸鼻子,由衷地赞叹。“光是闻着就觉得鲜掉眉毛了。”
陈眠没说话,只是将食材依次倒入锅中。
白嫩的贝肉在逐渐泛白的汤汁里微微张合,接着,圆润的鱼丸也跟着滑入,在咕嘟作响的汤里欢快地翻滚起来。
最后放入翠绿的青菜,烫一下便关了火。
“可以了。” 陈眠说着,拿过两个干净的汤碗。
顾枕书立刻主动接过勺子:“我来盛汤!”
他小心地将汤汁和食材均匀地分到两个碗里,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遮不住他脸上的笑容。
两人在客厅的小餐桌旁坐下。
顾枕书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瞬间,鲜美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
“真好喝!” 他开心地看向陈眠,语气里充满了惊艳,“又鲜又甜!感觉比我在餐厅吃的味道都好!果然自己亲手捡的海鲜,吃起来更美味。”
陈眠安静地喝着自己碗里的汤,闻言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
餐桌旁,沙发上搭着的外套衣兜里,传来轻微的悉索声。
铅笔探出一截笔杆,看到眼前其乐融融的用餐场面,又缩了回去。
顾枕书沉浸在美食和与陈眠共进晚餐的喜悦中,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响动。他一边吃,一边找着话题:
“学弟,你平时一个人在家,都是自己做饭吗?”
“嗯。”
“真厉害。我只会煮泡面,最多加个蛋。”
顾枕书有些惭愧,接着又期待地问:“那……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陈眠抬眸看了他一眼。
顾枕书被他看得紧张,连忙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可以…… 可以一起去逛逛?我叔公说码头附近有个小集市,早上很热闹,卖很多新鲜的鱼获和本地特产。”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或者…… 再去海边走走也行。”
陈眠垂下眼,用勺子轻轻拨弄着碗里剩余的几颗鱼丸,没有立刻回答。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汤勺碰触碗壁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就在顾枕书以为自己的提议太过冒进,心跳逐渐加速,准备开口收回时,陈眠的声音响起了:
“明天早上,可以去集市。”
顾枕书怔了一瞬,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喜涌上心头,让他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勺子。
“哦,好!太好了!” 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傻气。
“那我们明天几点出发?我都可以,看你方便。”
“八点。” 陈眠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
“八点,码头见!” 顾枕书立刻重复了一遍,牢牢记住这个约定。
乳白色的汤汁氤氲着热气,将两人之间的空气也熏染得柔软起来。
顾枕书继续努力寻找安全又不会冷场的话题,他舀起一颗鱼丸,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鲜美的汁水在口中迸开。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笑着开口:“学弟,你知道吗?我叔公家有只大黄猫,特别喜欢蹲在歪脖子树上磨爪子。”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它今天下午去偷新做的鱼丸,被我叔公发现,好一顿训斥,啊呜啊呜的叫声可委屈了,那调子简直像是在唱歌剧。我叔公说猫就像个小孩子,得不到就爱撒娇发脾气。”
陈眠正用勺子轻轻拨开汤面上的葱花,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点表情的小变化极大地鼓励了顾枕书。他继续道:
“还有,我突然想起我们那个刘教授,他特别喜欢讲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笑话,有次拿学生举例子,说‘就像某些小同学追校内频道的晨间新闻,第一天觉得学妹主播真好看,第二天觉得内容还行,第三天嘛……”
顾枕书模仿着教授推眼镜的动作,将声音压成老头的嗓音,“‘那就早起不来啦,就开始思考知识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这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反而让陈眠轻轻 “呵” 一声,似乎在笑,周身那种疏离感明显淡去了些许。
他甚至语气轻松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这个笑话细品之下,其实是寓意过度投入的热情,终将因边际递减而变得廉价,像是一场自我感动的徒劳……
顾枕书原本在点头应是,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
一股热意 “轰” 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蠢话!
边际效用递减… 心理学上的刺激适应… 这不正是之前室友们拿来互相调侃、劝人别当 “舔狗” 的理论依据吗?说什么付出越多,对方感受到的满足感反而会越低,最终一无所有……
他居然在和陈眠吃饭的时候,讲了一个暗含 “追求会因过度而贬值” 意味的笑话!
学弟肯定是听懂了,顾枕书顿时慌了神,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学、学弟!这个…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放下勺子,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不是在比喻什么… 我就是单纯觉得刘教授模仿学生说话的样子有点滑稽…”
他越说越乱,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懊恼的低语,“… 我好像搞砸了。”
他低下头,不敢看陈眠的眼睛,只觉得刚才喝下去的热汤此刻都变成了冷汗,心里的小鹿已经不是乱撞,而是快要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