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霆琛的命令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响。
助理陈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不敢有丝毫迟疑：“是！顾总！我马上去办！”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办公室，手指颤抖着拨通一个又一个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王局…是我，陈锋…顾总的要求…对，现在…必须马上…您理解一下…压力很大…”
林薇薇被顾霆琛刚才的暴怒和最后那句“顾太太最后的归宿”震得心惊肉跳。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一丝莫名的寒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想去挽顾霆琛的手臂，声音带着刻意的柔软和担忧：
“霆琛哥…你别这样…那地方…太晦气了…为了一个死人…不值得你亲自去…”（心话：不能让他去！万一…万一看出什么破绽呢？！）
顾霆琛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林薇薇差点摔倒。他猩红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审视，死死盯着她：
“死人？”他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在亲眼确认那堆烂肉的身份之前，她苏念安在我这里，就只是个逃犯！一个胆敢愚弄我顾霆琛的、活该被挫骨扬灰的贱人！”（心话：想用一具焦尸就让我罢休？做梦！）
他指向林薇薇，眼神锐利如刀：
“你，要么闭嘴，要么滚！”
林薇薇被他眼中的戾气和那毫不掩饰的“贱人”称呼噎得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她从未见过顾霆琛如此失控，如此…不顾一切。这份对苏念安“死讯”的绝对否认，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心话：为什么？！为什么他对那个贱人的‘死’反应这么大？！）
“顾总！”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紧绷，从门口传来，“联系好了！市局…同意了。车子已经在楼下，直接去法医中心地下通道，那边有人接应。”
顾霆琛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林薇薇，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背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和阴鸷。陈锋连忙小跑跟上。
通往法医中心地下停尸间的专用通道，冰冷而漫长。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金属防腐剂和消毒清洁剂混合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形容的…甜腥的腐败气息，钻进鼻腔，直冲大脑。
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将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廊照得一片死寂。
顾霆琛步履极快，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环氧树脂地坪上，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回响。陈锋紧随其后，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自动门紧闭着。门旁，站着两位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口罩的法医中心工作人员。他们显然提前得到了通知，但看到顾霆琛本人亲自出现，眼神里依旧难掩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先生。”其中一位年长些的法医微微颔首，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沉闷，“我是张法医的助手，姓李。按照程序，您需要…”
“开门！”顾霆琛打断他，声音冷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眼神甚至没有落在说话的人身上，只是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金属门。
“顾先生，里面温度很低，而且…视觉冲击力很大，您是否需要…”另一位年轻些的工作人员试图提醒。
“我说，开门！”顾霆琛猛地转头，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暴戾和偏执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剐在年轻法医的脸上。强大的压迫感让年轻法医瞬间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李助手见状，不再多言，立刻在旁边的电子密码锁上快速输入一串数字。
“嘀——咔哒。”
沉重的金属门发出气阀泄压的嘶鸣，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股比走廊里浓郁十倍、冰冷彻骨的气息，混合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腐味，如同实质的冰潮，猛地扑面而来！
陈锋猝不及防，被这股气息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口鼻，才勉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顾霆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颚线绷紧如刀锋。他深吸一口气，那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气味灌入肺腑，反而让他眼中的疯狂和审视更加锐利。他毫不犹豫，抬步迈了进去。
停尸间内。
温度骤降，仿佛瞬间置身冰窟。巨大的制冷设备在角落里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惨白的灯光下，一排排巨大的、如同抽屉般的金属冷柜镶嵌在墙壁上，泛着冷硬的寒光。
房间中央，一个特制的、覆盖着白色无菌布的移动推车上，停放着一具被同样白色无菌布覆盖的“物体”。
李助手和年轻法医戴上手套和口罩，走上前，动作专业而肃穆地，缓缓揭开了覆盖在上面的无菌布。
即使顾霆琛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他见惯商海沉浮、尔虞我诈，手上并非没有沾染过血腥（非直接暴力），但当那具“焦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视野中时——
一股强烈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反胃感，猛地从胃部直冲喉咙！
他死死咬紧牙关，才将那翻涌的恶心感强行压了下去。但瞳孔，却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具“尸体”。
更像是一件被烈火和暴力彻底摧毁、扭曲的艺术残骸。
通体焦黑碳化，如同烧焦的木炭，皮肤组织几乎完全消失，露出下面同样被高温灼烧得龟裂、收缩的暗红色肌肉和部分灰白色的骨骼。四肢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蜷缩扭曲着，仿佛在烈火焚身的最后一刻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面部特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模糊、狰狞、空洞的黑色轮廓。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陷的黑窟窿。鼻子、嘴唇…所有能辨识身份的部位，都已被彻底抹去。
躯干部位损毁最为严重，胸腹区域呈现出骇人的塌陷和空洞，部分肋骨断裂、裸露在外，内脏早已碳化或化为灰烬。
浓烈的焦糊味和一种蛋白质被极致高温破坏后特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异气味，浓烈地充斥在冰冷的空气中。
视觉冲击力之大，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的人瞬间崩溃！
“呕…”陈锋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转身冲到墙角的垃圾桶旁，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顾霆琛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而压抑，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胃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翻搅着。但他强行挺直脊背，如同最坚硬的磐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极其缓慢地，扫过那具残骸的每一个细节。
“顾先生，”李助手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这就是从黑石坳现场转移过来的…编号bh--A。如您所见，高温焚烧时间极长，损毁极其严重。我们是通过骨盆形态学特征，初步判断为女性。”他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指向残骸下半部分相对保留稍多的、呈现明显女性特征的盆骨区域。
顾霆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处盆骨上，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心话：骨盆…女人…）一个模糊的、属于苏念安纤细腰肢的影像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暴戾压了下去。
“牙齿呢？”顾霆琛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牙齿是身份确认的重要依据！”（心话：牙齿！苏念安的牙医记录我有！）
年轻法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遗憾：“顾先生，我们尝试过。高温导致牙釉质严重崩裂，大部分牙齿脱落或碎裂，仅存的几颗后槽牙也严重碳化变形…无法进行有效的齿科比对。”他示意了一下残骸口腔部位那一片焦黑模糊的区域。
顾霆琛的眉头狠狠拧紧，拳头在身侧无意识地攥紧。
“还有…这里，”李助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指向残骸一只焦黑蜷缩的手部位置，那几根碳化的指骨扭曲变形，“…我们曾尝试提取指纹…但…高温彻底破坏了皮肤和真皮层，指纹信息…完全无法提取。”
“所以…”顾霆琛猛地抬眼，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李助手，声音带着压抑的狂躁和最后的质疑，“你们仅凭一份dNA报告，就认定这堆…东西，是苏念安？！”
李助手在顾霆琛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自镇定：“顾先生，dNA鉴定是目前法医学身份认定的金标准。我们提取了多处残留的微量生物组织样本，包括骨骼碎片内侧的附着物，经过反复清洗、扩增、测序…程序严谨，数据确凿。最终结论是经过严格审核的。”（心话：铁证如山！）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从现场痕迹、遗物、目击证词到这份生物证据，整个证据链是闭合的。”
“闭合？”顾霆琛嗤笑一声，声音充满了嘲讽和不信，“一个心机深沉、贪生怕死的女人，会跑去悬崖自杀？她的‘尸体’会刚好出现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废弃矿洞里被烧成灰？”他往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冻结，“告诉我，这堆焦炭里，哪一块能证明她是‘绝望自杀’？！哪一块能证明这场火是‘意外’？！”
李助手被逼问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种逻辑上的“不合理”，正是他们内部讨论时最大的疑点，但科学证据的“闭合性”又让他们无法推翻结论。他只能硬着头皮重复：“顾先生…科学鉴定只对生物信息负责…动机和过程…是刑侦调查的范畴…”
顾霆琛不再看他。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再次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聚焦在那具焦黑扭曲的残骸上。
停尸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制冷设备的嗡鸣声，以及陈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干呕声。
顾霆琛死死地盯着。
从那个狰狞空洞的面部轮廓，到塌陷的胸腔，再到扭曲蜷缩的四肢…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相对清晰的女性盆骨上。
视觉的冲击是毁灭性的。
那惨烈到极致的损毁程度，那属于女性的生理特征…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暴怒、荒谬、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冰冷的、沉重的…东西，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仿佛能“看到”苏念安——那个总是用倔强又隐忍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那个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在他书房外绝望跪爬的女人——她的身体，被投入这焚毁一切的烈焰之中，在高温中扭曲、碳化…最终变成眼前这幅地狱般的景象。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神经！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闷哼，从顾霆琛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猛地抬手，用手背狠狠抵住自己的口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顾总！”陈锋惊骇地想要上前搀扶。
顾霆琛猛地挥手制止！他放下手，站直身体，脸色是一种失血般的灰白，但眼神却更加幽深，如同风暴肆虐后残留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残骸，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暴戾的审视，有顽固的不信，但似乎…也多了一丝被强行烙印下的、无法磨灭的残酷画面带来的…动摇的阴影？
他猛地转身，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步伐依旧凌厉，但那挺直的背影，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走！”冰冷的一个字，砸在陈锋耳边。
陈锋如蒙大赦，连忙跟上。
沉重的金属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里面那个冰冷、死寂、充满绝望气息的世界。
顾霆琛疾步走在空旷阴冷的通道里，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走到通道尽头，一把推开消防通道厚重的铁门。
外面，是下午惨淡的天光。
骤然接触光线，顾霆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
但下一秒，他做了一个让陈锋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刚刚在停尸间里，下意识扶了一下冰冷推车边缘的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手。
此刻，正微微地、不受控制地…
颤抖着。
他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暴怒？是难以置信？是…那具焦尸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亡的具象化冲击？
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丝颤抖狠狠压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他抬头，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阴鸷得如同即将吞噬一切的乌云。
“尸体…”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近旁的陈锋能勉强听清，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烈冲击后的嘶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
“她…真的…死了？”